第14章 離歌(2 / 3)

於是,心力憔悴的夷薑以自縊的方式,靜悄悄地炒了衛宣公的魷魚。

夷薑的另類控訴,並沒有對這個世界造成多麼深情的觸動。

衛宣公作為一個有權又有錢的男人,隻會慶幸自己終於圓滿完成了人生的三大目標。

宣薑也很歡喜,歡喜自己自動補位成了夫人。

公子伋這個苦命的娃,品格敦厚,逆來順受,默默忍受生父冷落、生母逝去的雙重打擊之餘,對宣薑母子居然也毫不嫉恨,反倒與公子壽性情相投,宛如一母同胞般相親相愛。

公子壽天性孝友,心知公子伋處境維艱,便時常利用各種機會為公子伋周旋轉圜。

而公子朔卻是性情乖戾,毛還沒長全,心機就重得驚人,處心積慮想要搞垮公子伋,甚至對親生哥哥公子壽也十分排斥,頗有後發趕超爭當世子的淩雲壯誌。

宣薑也不是喜歡幻想純真愛情的本分女人,她很務實地將公子伋當做了自己母子榮華富貴的最大阻礙,亟欲除之而後快,故每每於衛宣公麵前讒譖公子伋。

本來呢,衛宣公最多隻是因為移情別戀,所以漸漸疏遠公子伋,談不上對公子伋抱有什麼成見。可是,一種連衛宣公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微妙的思想變化,卻隨同情感轉移一道,在衛宣公的心中慢慢滋生。

這種變化,就是仇恨,而產生仇恨的原因,是衛宣公欠了公子伋太多。

從犯罪心理學的角度來分析,當某甲承受了某乙的太多恩惠,無法回報;或者當某甲給某乙造成了太多傷害,無法彌補,那麼某甲的思維很有可能進入死胡同,並最終選擇殺死某乙,以求驅走心理的虧欠感。

衛宣公現在大致就是處在某甲的位置,他覺得奪妻之恨這種心緒,不可能輕易地消除,說不定公子伋日後會采取極端手段予以報複。況且,就算公子伋品性純良,不會遂行忤逆,但這父子相見時的尷尬,總是個叫人難堪卻又無法解決的問題。

所以,在衛宣公的潛意識中,讓公子伋從視線裏徹底消失,應該是一個順理成章的訴求,盡管此刻這個念頭還不是那麼的清晰,那麼的堅定。

可是,隻要埋下了仇恨的種子,各種肮髒的肥料,就會像賣房賣車賣保險的廣告電話一樣,分分秒秒找上門來。

宣薑和公子朔堅持以旺盛的精力,喪心病狂地誣陷公子伋謀反,他們的話都是捏造的,都是謊言。

但衛宣公根本不想追究,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想到要追究。因為謀反這種說法恰恰切中了衛宣公的難言之隱,使得他情不自禁地產生了一種深深的認同感。

這就好比假如有一天老婆告訴我,下個月的零花錢發雙份,我的第一反應絕對是喜極而泣,而不是翻日曆,看這是否為愚人節的惡搞。

公元前701年,經過長期的情感醞釀和宣薑、公子朔的不懈詆毀,衛宣公終於明確了除掉公子伋的念頭,隻是礙於弑子惡名,急切中不知如何下手。

然而,困難永遠沒有辦法多,在宣薑和公子朔的傾心參讚下,一個精致且惡毒的計劃很快就擺上了工作台麵。

衛宣公決定找個名頭遣公子伋使齊,馬車掛白旄為信物,然後於邊境必經之處的莘地伏兵殺之。

這條計狠就狠在,隻要衛宣公不承認自己是這起謀殺的主使,那世人即便懷疑公子伋之死有什麼黑幕,也無法指著衛宣公的鼻子說這就是你幹的。

可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公子壽恰巧得知了這天大的秘密,心急如焚,趕忙警示公子伋,將衛宣公等人的陰謀和盤托出,力勸公子伋馬上出逃,別作良圖。

公子伋心頭湧過一股極度哀傷和徹底解脫的複雜情感,父親的無義、宣薑的惡毒和公子朔的狠辣日日折磨著他,這樣的生活他早就看透了,也厭倦了。

公子伋淒切地說:“棄父之命,惡用子矣!有無父之國則可(逃奔之)也。”

人都是父母所生,這世界上哪有無父之國,公子伋的意思擺明了就是不準備抗命,既然別人想要他死,那就死了吧,反正活著也沒有什麼樂趣。

公子壽苦苦相勸,公子伋隻是不肯,且去誌益堅。

公子壽被公子伋這種九死不悔的忠誠和一往無前的勇氣深深感動,暗暗下定決心,要采取一種同樣慷慨和壯烈的方式,來挽救這位讓他敬佩不已的兄長。

計議已定,公子壽當下約以設酒為公子伋餞行。

及至長亭相聚,兄弟倆強作歡笑,未幾又目光錯離,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而起。滿眼盡是荒煙衰草,耳畔盡是昏鴉呱噪,二人無語凝噎,隻管手到杯幹。

公子伋酒入愁腸,未幾便酩酊大醉,伏案不起。

公子壽於是取過那根象征公子伋的白旄插在自己馬車上,頭也不回地往齊國急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