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座當真是那麼說的?”張自忠將軍一仰脖子喝幹了一杯酒,滿麵愁容的說道。
我很奇怪張自忠將軍為何會有這般的表情和這般的語氣,似乎一下子老了十歲,充滿了遲暮之感,這到底是為什麼?於是我隻能點點頭:“委座的確是這麼說的,司令,委座為何會這般說?”
張自忠將軍苦笑一聲,再度仰頭喝幹了一杯酒:“委座懂我,委座懂我。”
我奇道:“司令何出此言?”
張自忠將軍看了看我:“委座懂我,所以讓你來和我說這番話,委座懂我啊!”
我更加感到奇怪了:“司令,此話怎講?”
張自忠將軍喝了一口酒:“雲海,你和我一樣,都是沒有退路的將軍,我們可以死,可以敗,但是不能退,也沒有退路讓我們退,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瞬間就了然了,校長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校長原先怎麼也不鬆口,聽到了我要來張自忠將軍這兒卻鬆了口,答應讓我來這兒,還讓我帶話,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原來張自忠將軍是和我一樣的人,是和我一樣的將軍,我們的軍事生涯裏麵,隻有兩個詞語,一是戰勝,二是戰死;我們不像別的將軍,可以後退,可以戰敗,可以無視民眾的期望!張自忠將軍是從漢奸變成了抗日英雄,但是這中間的轉變,是何其艱難?是他用鮮血和生命打出來的!
而且對於這種人而言,他們的一言一行勢必受到關注,他們的轉變也將被懷疑,這是不是他們故意做出來的?這是不是一場騙局?這個人到底是漢奸還是抗日英雄?為了應對這種疑慮,為了應對這種猜忌,張自忠將軍沒有退路了,張自忠將軍隻有不停地戰鬥,隻有不停地戰鬥,戰鬥戰鬥戰鬥,一直到他生命的最後一息,或者是戰勝了倭寇,這種猜忌才能結束……
當時,在華北形勢最危急的時候,大家隻是看到,第二十九軍全軍將士對倭寇都橫眉立目,隻有張自忠將軍一人竟與倭寇保持往來,甚至應邀去日本訪問,受到歡迎和敬重。
這個時候,所有人都忘記了就在幾年前,張自忠將軍曾在喜峰口戰役中親臨前線指揮殺敵,令大刀隊夜襲敵營,砍下數百倭寇的頭顱。為此,還有了《大刀進行曲》這首當年膾炙人口的歌。後來,這首歌被修改了歌詞,變成了歌頌東北義勇軍和全國抗日老百姓,殊不知,當年它是獻給第二十九軍大刀隊的,第二句歌詞不是“全國愛國的同胞們”,而是“二十九軍的兄弟們”!
那時,張自忠將軍是抗戰英雄,但沒過多久就變成了“嫌疑漢奸”;張自忠將軍徹底成了眾矢之的,成了叛徒、大漢奸、賣國賊的代名詞。民國二十六年後半年的報紙多在痛罵他“賣國變節”,一律稱他為“張逆自忠”。那時的文人,凡喜歡發表言論的,沒有誰沒罵過張自忠將軍。一些大報用醒目的大標題配文,諷刺張自忠將軍“自以為忠”,其實是“張邦昌之後”。張自忠將軍若是想改變公眾看法,最有效的辦法便是“粉身碎骨,以事實曲直於天下”。
我聽說,民國二十七年,張自忠將軍升任第五十九軍軍長。歸隊當天,他又一次落淚,對著同樣背負著漢奸惡名的老部下說:“今日回軍,除共同殺敵報國外,是和大家一同尋找死的地方。”為什麼說得這麼狠?因為張自忠將軍是不能打敗仗的!和我一樣!不能打敗仗的!所不同的是,一個是徹頭徹尾的英雄,受萬人敬仰;一個是徹頭徹尾的被疑為華北頭號漢奸的人!張自忠將軍從一開始便失去了可以撤退、可以打敗仗的權利,他隻能勇往直前,痛擊倭寇。
張自忠將軍做得不錯。在徐州會戰中,他痛殲板垣師團兩個聯隊,並銜尾急追,日進六十公裏,取得“臨沂大捷”,板垣征四郎數次羞得要自殺。在武漢會戰之後,他率部以一對十,擊斃倭寇三名聯隊長,殲敵一萬三千人,最終挫敵,贏得“鄂北大捷”,被校長成為冬季大反攻的“模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