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上中學二年級時,學校舉行了春季家長教師見麵會,我與妻子忙於在各個教室之間奔波,努力充分利用分配給我們的15分鍾,與五位教師一一會麵。我們有三個孩子,對此已經頗有經驗,可這天晚上,我卻不得不努力克製心中的悲哀。這並不是因為兒子學習困難,也不是出了什麼嚴重問題,而是已經麵談過的兩位老師履行的幾乎是一樣的沉悶程序。老師先是抽出一張紙,讀一下兒子的考試分數或等級,而後說有時他的注意力不夠集中,沒有認真聽講。那句“沒有認真聽講”讓我的心提了起來。我被激怒了。這算是委婉的說法嗎?難道她覺得我的孩子不好教?隨後她又讓我們放心,說他是個“好孩子”。
我覺得這兩位教師並不真正了解我的兒子,他們不在乎我與妻子的期望及擔憂,也不關心我們對如何才能促進兒子學習這一問題的想法。我知道兒子不喜歡這兩位教師,覺得上他們的課就像“受罪”。然而似乎兩位老師都沒有注意到他的感受。
接著我們見到了第三位老師。她一開始就告訴我們她很高興我兒子能夠在她班上。她說我兒子願意冒著讓人覺得“愚蠢”的風險代表全班同學提出問題,他願意為集體利益犧牲個人利益。她告訴我們他什麼時候信心十足,什麼時候又猶豫不決。她說他與班上各種性格的孩子關係都很融洽,並樂於助人。她也提到有時他會分心。然而她對這一行為的解釋是:任何形式的重複任務對他來說都很困難——這使我對兒子有了更清晰的了解。她告訴我們,他從未打斷過她的講話,從未表現粗魯。她問我們覺得他的表現如何,是否存在什麼疑慮,並且認真傾聽我們的想法。我感到我們正在共同參與一個合作項目,不僅涉及學習,亦涉及道德——即培養一個人格完整、心地善良的人。我真想給這位老師一個熱烈的擁抱。
美國公立學校的成立不僅僅是作為獲取學術成功的發動機。它們的主要目的是培養孩子某一理想性格。公立學校有責任招收越來越多的城市貧民以及移民兒童,並將他們塑造成有責任感的正直公民。
如今,期望學校塑造孩子良好性格已重新成為一種普遍存在且根深蒂固的觀點。美國民眾對兒童無法從父母處習得主要價值觀念感到擔憂,於是轉而期望學校這一第二選擇。民意調查顯示,約70%公立學校的學生家長希望學校傳授“是非的嚴格標準”,285%要求學校傳授價值觀念。研究表明,許多筋疲力盡的父母也開始懷疑自己作為導師的能力,開始期望學校承擔更多培養孩子性格發展的責任。
對於這一需求,學校作出了各種形式的回應。大量美國學校致力於某種一係列的“品格教育”項目——在過去幾年中出現了一個價值10億美元的產業,通過學校或其他組織反複對年輕人灌輸價值觀念,這些項目宣揚諸如紀律、自製、公平以及對他人的責任等價值觀念。學校所謂的品格教育通常也是針對一些引人注目的問題所製定的各種幹預。例如,社區中發生的一起可怕暴力事件就會促使一個暴力預防項目的建立。結果在某個學區內,有的學校的品格教育注重發展公民知識與技能,有的注重培養良好習慣,有的訓練的是“一周美德”,有的重點預防吸毒行為,有的著重培養孩子的自信,有的側重預防暴力,還有的學校提倡正確的性行為。
這些項目往往包含一定的價值觀,顯然可以幫助學生加強價值觀念與道德習慣,有時還有助於遏製令人擔憂的行為。但仍存在另外一個嚴峻的事實:幾十年來學校一直在實施各種形式的此類項目,卻沒能從根本上改變學生的道德前景。
這是因為這些項目通常沒有對最關鍵的方麵產生影響。正如本書序言中所述,孩子道德發展的關鍵並非是傳授價值觀念,而是教師家長的道德及指導能力。在學校這個背景下,教師家長雙方截然不同的道德指導作用能否相互促進也很關鍵。然而在品格教育中,教師家長之間的關係往往被忽視。同時,盡管許多教師擅長道德指導,也有一些教師或缺乏奉獻精神或缺乏對學生進行有效指導的能力或無法根據與學生的交流進行積極的調整。
在這個迫於壓力學校不得不努力提高學生成績的時代,校方尋求快速解決問題的方法或捷徑是情有可原的。然而對於學校而言,並不存在什麼直接或簡單的方式可以培養孩子強大的道德能力。而且孩子也往往覺察到絕大多數的品格教育項目並不完善。如果我們確實希望促進孩子在校內的道德成長,那我們就必須關注成人的發展,即關注教師及父母的指導與道德能力,必須關注他們如何才能以更積極的方式共同努力。為什麼他們之間的關係經常發生偏差?怎樣才能使學校成為這樣一個地方?——在這裏,為了確保孩子成長為一個善良的人,我們成人(包括教師與家長雙方)不僅僅是像教育家韋伯(Weber)和諾爾斯(KnOwles)所說的那樣,隻是較學生更善於“操縱道德辭令”,而是能審視自己的價值觀念、道德能力及態度;能反省學校作為道德環境的角色;能密切關注我們與孩子的關係;能嚴格審視自己的所為以及所不為。怎樣才能使教師與孩子、家長與教師之間的關係成為促進成人與孩子道德成長的強大動力?
教師與家長之間的關係
大衛·斯通高個子、略顯頑皮,20多年來一直是一所初中受學生愛戴的老師。學校位於波士頓郊區的中產階級聚居區。可最近他決定辭職。我見到他時,他顯得焦慮不安,雖未找到工作,但他並不後悔。他告訴我,辭職的決定是一個單純的因素促成的。他說:“我再也受不了與那些家長打交道了。他們都失控了。”一位母親對兒子的成績不滿,就堅持要求檢查班上每份考卷,以判斷自己孩子的得分是否公平。大衛試圖管教一個行為極為粗魯的男孩,家長居然慫恿孩子不要理睬他。另一位家長則要求大衛原諒女兒的抄襲行為。然而對他來說,最糟糕的還是那些“為自己孩子尋求特殊照顧”的家長——他們要求大衛特別關注自己的孩子,或者催逼學校為自己智力超群的孩子開辦更多的“天才班”。“這像一場混戰。很多父母隻想著為自己孩子創造便利條件,卻不在乎這樣做是否會傷害到其他孩子。”
若教師和家長能夠協力合作,那將大有裨益,反之則存在巨大風險。如果家長與教師能在何為重要價值觀念及如何促進這些觀念的形成等方麵觀點一致,顯然效果更為明顯。然而最理想的關係並不僅限於促進一般的價值觀念。家長和教師之間最健康的關係應該是相互指導並實現一個美好目標,即形成一種對孩子的需求和興趣傾心關注的態度,且不為自身事務安排所影響,正如家長會上第三位老師對我與妻子的態度。在這些關係中,家長和教師還可以集思廣益,了解可能削弱孩子對他人的關愛與責任感的相互作用的那些因素。例如,10歲的格蕾斯在父母離異後對母親態度暴躁,在學校也變得越來越搗亂、粗魯:她在黑板上寫老師是個婊子。老師對她父母離婚一事一無所知,因此覺得這些攻擊非常突然。由於與父母及教師針鋒相對,格蕾斯轉而期待同伴的支持。然而其他學生卻覺得她為人苛刻,而他們的退縮使她更愛搗亂。這一經曆是否將使格蕾斯變得更自私抑或無私,其控製消極情緒的能力將會得以加強還是削弱,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教師與父母能否結合對方不同的視角來看待她的家庭、學校和同伴環境,以及這些環境是如何引發了她獨特的脆弱性等問題。有時教師也必須結合家長截然不同的文化視角來看待問題,反之亦然。
但是這些類型的教師家長關係並不具代表性。通常,教師從未與家長形成任何真正的聯盟,因為他們擔心深入的交往將引起衝突。偉大的教育家約翰·杜威(JOhnDewey)強烈反對教師—家長關係中典型的禮貌客套及形式主義。一些教師,特別是中學教師,並不認為自己的工作應該是與家長密切合作以便更好地了解孩子。許多教師壓力過大、過度緊張,他們隻得借助列舉考試成績,就像我們見到的頭兩位教師。其他教師都非常謹慎,因為他們清楚地認識到自己承擔的巨大責任,害怕讓家長失望:“對我來說,教師家長見麵會絕對是一年中令我最緊張的時刻,”一位為人熱情很有才華的教師對我說,她自己也是位母親,“我覺得教育孩子既是重大的責任,也讓我極為榮幸。家長將自己孩子的學習責任交給我。想到自己可能失敗,就連可能會被人認為是失敗者都是件很可怕的事。”有些家長,特別是低收入的家長,也總是對學校持懷疑態度(通常他們學生時代的回憶並不美好),或者覺得自己沒有權利為孩子在學校中爭取權利。
然而,在中上階層社區,大衛提到的那種咄咄逼人、事事插手的家長則是一個更大的問題——這些父母不僅不會與教師合作,而且有時並未給予教師基本的尊重,這給孩子樹立了壞榜樣。和大衛談話後不久,我和另一位受人尊敬的教育家進行了一番交談。這位教育家從教20年,那時已在康涅狄格州一個富裕社區的學校中擔任了5年的校長,他亦出於類似原因辭去職務。他說:“家長會打電話給我下命令。我記得有位父親命令我將他的孩子調到他認為最好的一位老師班上。我告訴他我無法做到。他卻告訴我:‘您別無選擇,否則明天我會和教育主管一起出現在您的辦公室。’有的教師抱怨學生家長似乎想插手班級中的每一件事。一位郊區學校的教師告訴我,她永遠不會原諒一位母親,她居然跪在教室地毯上嗅是否有可能讓她孩子不舒服的異味。”心理學家兼學校顧問邁克爾·湯普森(MichealThOmPsOn)說,有時老師希望讓孩子得到一個“撇開父母”的機會。
這還不僅是那些明顯招人嫌、事必插手的父母才有的行為。作為家長,我們許多人無意之中都給教師增加了不合理的負擔。我知道涉及自己孩子時,我的目光就變得狹隘了,無法再從教師的角度看待問題。最近我聽到一位老師抱怨:有些家長早上把孩子送到學校時總要和她談話,而那正是她準備上課最忙碌的時候。我感到似曾相識的刺痛——我不止一次這麼做過。教師抱怨一些家長同他們交往隻是為了替自己的孩子謀求特殊照顧,還有些家長經常帶著審查的目光在教室裏轉來轉去,並接二連三地提出建議。特別是在富裕社區,教師覺得自己像是處在家長的顯微鏡之下,正如邁克爾·湯普森所說,他們行為的方方麵麵,都受到現在所謂“沃爾沃核心小組”(開著沃爾沃私家車的有錢家長組成的群體)的剖析。作家及教育家薩拉·勞倫斯_萊特弗(SaraLawrence_LighTfOOT)說,除了感到受傷之外,教師也覺得這是對他們的侮辱,他們認為對自己品頭論足的家長帶有偏見,且根本不具備評判他們的能力。
我知道許多家長也很關心其他學生,有的不遺餘力地幫助教師為學習困難的孩子尋找家庭教師等,但我也認識許多家長僅僅關注自己孩子,而對班級或學區中的其他學生毫不在意。伊蓮她是華盛頓特區一所著名私立學校家長委員會主席,她說:“關心其他孩子的家長為數不少,但也有許多家長似乎絲毫沒有覺察到自己的孩子並非是學校裏唯一的學生。”對可能影響自己孩子學習的學生,有些家長很不寬容。有些受訪的家長非常惱火,因為班上有個孩子的行為問題影響到了他們孩子的學習。“我無法相信學校為什麼不直接將他開除,”一位父親說,他的孩子在曼哈頓一所著名私立中學就讀。“我花一大筆錢送孩子進這所學校,班上卻有個孩子在影響她的學習,這太不合情理了。”(的確,這種情況下家長應該如何反應是個複雜的問題,在下文中我將加以論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