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鶴的尊嚴
視野
1
我喜歡在自然界裏觀察野生的鶴，也看到過很多種鶴。我在雲南的拉市海和納帕海，見到過黑頸鶴，也在東北見過丹頂鶴、白鶴、白頭鶴、白枕鶴……可我最喜歡的，還是全球15種鶴類中最普通的一種鶴——灰鶴。
至於原因，可能是灰鶴經常和我們朝夕相處有關。
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天，我們像往常一樣在保護區一帶進行日常巡護。巡護車駛過一片開闊的蘆葦蕩，我用望遠鏡查看四周，發現遠處平坦的灘塗中有一個小小的凸起物。當我停下車仔細查看時，發現它好像在動。
我覺得這是異常現象，馬上往灘塗深處走去。泥濘的濕地讓我寸步難行，泥漿把我腳上的靴子都覆蓋上了。我不得不停下腳步，再用望遠鏡看一看那物體。
這下看清楚了，原來是一隻灰鶴！
在泥漿中，那隻灰鶴艱難地從爬臥狀態變成站立姿勢，站立有些不穩，一邊的翅膀有些鬆弛，羽毛沾滿泥漿。
從我多年的動物保護經驗來看，它翅膀的骨骼垂落，可能是斷骨導致，可能再也無法飛翔了……
我繼續朝灰鶴前行，隨後它也往遠處走，好像和我特意保持著一種距離。我怕它遠離我後再受到傷害，便拚命追趕，把腳一次次從沒過膝蓋的泥漿中費力拔出……
終於，在離灰鶴隻有3米遠的地方，我在泥漿裏用力一撲，把它抓住了。
灰鶴用力撲騰，想擺脫我。它的力量非常大，一下子我和它都摔到泥裏。就這樣，我們僵持了近20秒，最後，我再次把它抱在懷裏，這回我用手按著它的嘴，它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使勁看著我，我也看著它。
2
救助鳥類這麼些年，我是頭一次碰到這麼有個性的灰鶴。當我打開巡護車的車門，要把它放進救助籠中時，我發現它看我的眼神好像在說：“我不需要救助，我要在自然中優雅地死去。”
我靜靜地看著灰鶴的眼睛，被這種眼神深深打動，於是關上車門，帶它來到水庫邊一個幹淨的水域旁，把它羽毛上的泥漿清洗一下。洗幹淨後，我鬆開雙手，說了一句：“祝你好運。”
灰鶴一下子用長而有力的雙腳一彈，從我背後跑到水邊。它頭也不回地走出大約50米遠，停住了，開始整理羽毛。看得出，它越來越高興，越來越放鬆，還時不時抖動羽毛。看到我沒有跟過去，它輕鬆地在那裏悠閑站立著。
此後，我每天都來這裏看望灰鶴。它優雅的腳步是那樣高貴，那樣與眾不同。可慢慢地，它的腳步越來越沉重，直到第四天，我看它時，它也看著我。天上其他灰鶴在上空飛過時都對它鳴叫，它卻專心對著我鳴叫，鶴聲嘹亮、悅耳。
那天日落之前，它趴下了。我用望遠鏡看著，它沒有任何掙紮，也看不出任何痛苦，就這樣優雅地死去。
我給予灰鶴選擇的機會，因為翅膀斷了，救助後也無法重返自然，隻能在救助籠中生活，由工作人員養老送終，而這隻灰鶴，個性如此頑強，那就尊重它的選擇吧……
後來，當地有個放羊的老人給我講述一個類似的故事，放羊的老人說，這樣的鶴，就是頭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