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院裏漸漸地靜了下來,歡歌載舞的人兒累了,醉了,都相繼休息去了,唯獨有兩個人卻悄悄地來到上午比武之時陸一帆獨自享用的涼亭處,不分彼此地坐了下來,似乎在閑聊著些什麼。
這三更半夜的,又是誰有如此雅興,意欲談話到天明呢?
隻聽一位老者說道:“黃公子,上午與你相識之時我答應過你會找個時間與你好好聊聊,而現在正是時候,所以請黃公子不要介意。”
這黃公子正是黃少龍,而那位老者自然就是淩虛子道長。
黃少龍說道:“哪裏哪裏,淩道長言重了。晚輩何德何能,竟得道長垂憐關愛,此天高地厚之恩,晚輩莫齒難忘,無以報答萬一!”
“你是個曉得事理的人,客套話說多無益,我就不多說了。我叫你出來,是有些話想對你講清楚,無論你接受與否,我隻把我的想法告訴你,希望對你有所幫助。”
“願聽道長教誨。”
“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你對你父親起兵造反之事怎麼評價?”
“自古‘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此乃千古定論,毋庸置疑。先父起義乃正義之舉,是時代之所須,是發自社會最底層勞動人民共同的抗議與呐喊之聲!今天,雖然先父未能完成‘平均主義’的偉大理想,但他的所作所為已經證明‘正義’來自人心!”
“如果說‘得民心者得天下’是經得起考驗的千古名言,那你父親在勝利在望之際卻遭受驚天逆轉,最終江郎才盡投河自盡,這樣的結果對平民老百姓而言是不是一種欺騙或者說善意的欺騙呢?”
“先父是個言而有信的人,他走到這一步一定有其不得已的苦衷,否則堂堂幾十萬的義軍部隊又怎麼會聽命於他?當保叔告訴我先父投河自盡這個消息時,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先父遭人陷害了。相信道長您也知道,朱溫原來也是先父手下的一名幹將,他的背信棄義投靠朝廷,便是最好的證明。”
“現在朝廷對朱溫的評價卻是棄暗投明而不是背信棄義,一旦反抗浪潮被打壓下去之後,不單單是朝廷,就是整個社會,也會讚同朱溫的做法,認為他是識時務之人,在關鍵時刻進行了明智的選擇。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不成功則成仁’,這隻怪先父有眼無珠,與這些市儈小人為伍,才落得個如此狼狽不堪、聲名狼藉的可憐下場,天道如此,為之奈何?”
“黃公子,你隻說對了一半。所謂‘順天者昌,逆天者亡’,令尊的抗戰救民的出發點是好的,隻可惜準備得不夠充分,考慮問題還欠周全。現在的唐王朝就像一棵倍受侵蝕的大樹,隻是這棵大樹曆經幾百年的滄桑,根深蒂固,而你父親率領的義軍就像一個龐大的白蟻軍團,縱然這個白蟻軍團成千上萬再為強大,也不可能一夜之間將這棵大樹蛀空,使它曳然倒地灰飛煙滅。況且在這棵大樹庇護下,周圍已有諸多可以獨擋一麵、傲然挺立的樹木正以驚人的速度茁壯成長,它們枝繁葉茂偉岸正直,淩淩然有破空之勢,冉冉有出塵之姿,並肩齊頭,毫不遜色,就算有一天這棵參天大樹完成曆史的使命根枯葉黃了,但它們的強大勢頭才剛剛開始,這樣的局麵,豈不令人心寒、鬥誌全失?”
“道長是說分布在疆土四周、藩鎮割據遺留下的各個各自為王的諸侯國?”
“正是。它們表麵上雖直接受命於朝廷,但實際上哪個不存有野心,哪肯屈服人下?現在朝廷的力量被孤立中空起來,縱使你父親拿下京城長安,也奈何不了勢力強大的諸侯國,令其就範。所以,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你父親的所有努力將是徒勞!你父親選擇投河自盡,或許是他已經意識到這種不可挽回的局麵,與其作無謂的抗爭,不如接受事實,坦然以對。對你而言,活著,便是對先人最好的慰藉。”
聞此一言,黃少龍內心受到極大的震撼,他一直以為,隻要找回先父原來的部下,團結起來,就有起死回生的一天,可是現在……
淩虛子道長繼續點化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以你這微薄之力,蛋丸之師,又怎能與朝廷正規部隊抗衡?時下義軍絞殺的絞殺,勸降的勸降,剩下的殘餘部眾早已是風中殘燭,一吹便倒,你縱有如火的熱情、激昂的鬥誌,依然拔不動五弦琴,奏不響嘹亮的軍曲。反抗是什麼?反抗,就意味著將生死置之度外,隨時做好犧牲的準備,然則懸殊的力量對比,寡不敵眾不成氣候的格局,你又以什麼騸動人心、鼓舞鬥誌,讓一個頭腦清醒之人去追求那遙不可及的夢想王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