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貴祥酒樓的生意,向來都是天下酒樓當中聞名的好。來來往往的客人絡繹不絕,還有一個原因是,這裏十二個時辰都不打烊,既可以打尖兒,也可以住店。
而最重要的原因,是這家酒樓的選址,從來都在鬧市最繁華之地,且在十字街口的不遠處,往來之客都可以看見這酒家,聞到這酒菜的香味兒。
按理說這年關將近,自然貴祥酒樓的生意會淡些——回家吃飯的人多。可事實卻相反,越近年關,到貴祥酒樓預定酒菜飯桌的人不減反增——多年不見的好友,終於見上一回,能不吃頓好的?
吳繚陪著墨胤又將這來來往往的街景看了一陣,額頭上的汗滴越發密集。這墨采青,到底是來還是不來?
就在吳繚心裏火燎的時候,街角處慢悠悠地行來一輛精致的青簾馬車。馬車行過,輕風抽泣那朦朧的青簾,隱隱約約似乎能看見馬車中人的倩影。
“叮鈴鈴——叮鈴鈴——”
那是青簾馬車上所掛的鈴鐺發出的聲響。
墨胤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真是個膚淺的女人,以為這樣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墨家怎麼會有這麼蠢的女人,這麼招搖地過來,難道要告訴所有人我墨家承認這個女人了麼……”
吳繚對墨胤的話表示沉默。
不多時青簾馬車果然在貴祥酒樓前停下,拾葉掀開青色的簾子,果然看見一身青色長裙的墨采青從上頭下來,乳白色的狐皮鬥篷將她修長的身材包裹。頭上梳著百合髻,三兩顆珍珠簪著,三兩朵茉莉花兒發卡,平添了幾分俏麗。
墨采青上了樓,便有小二上來引路,不多時來到墨胤的雅間。雅間裏墨胤的臉色已經黑得不能看了。
“墨家三小姐,架子很大麼。”墨胤麵色冷然,看都懶得看一眼墨采青。
墨采青才進門,拾葉正幫她脫下鬥篷,被墨胤這麼一嗆。墨采青也麵色一冷,唇角一勾,將拾葉要脫她鬥篷的手摁住:“既然右大國師不歡迎咱們,我看咱們還是回去的好。免得,還要受人的氣。”
說著,墨采青便要出門。
墨胤倒是沒有半點要留的意思,但吳繚卻急得不行。他趕緊擋住墨采青的去路:“三小姐,國師大人不是這個意思,您千萬莫要生氣。既然來都來了,一家人坐下來吃吃飯,聊聊天,再好不過了……”
“一家人?”墨采青瞥了吳繚一眼,“吳大人莫要搞錯了,誰同誰是一家人。我墨采青的家人可都死光了!如果右國師請本姑娘隻是來聊天的,那麼本姑娘恕不奉陪!”
墨采青的臉色也已經黑得像鍋底。如果不是當日看見那封信上的墨家印信貔貅,她才不會前來。來了,還要受人的氣!
“三小姐三小姐息怒……”吳繚隻覺得額頭上的汗珠子冒得更厲害了。這兩位到底都在搞什麼名堂……
然這嘀咕可不能表現在麵上,吳繚隻好又點頭又哈腰:“是小的說錯了,國師約三小姐出來,是有事要商量,不是單純地聊天而已。三小姐百忙之中既然抽空來了,不妨看看國師大人又何事請三小姐來……”
墨采青這才麵色緩了一緩:“既然如此,本姑娘便聽聽看,右國師究竟有何大事要請本姑娘前來。”
“既然咱們倆互相看不順眼,本宮也不跟你繞彎子,本宮今日找你前來,便是想幫掃除一個情路上的障礙。如果你願意合作,咱們就坐下來好好談談,如果你不願意,就當今日沒來。”
墨胤的態度,讓墨采青心情很不好。可是想到有可能借助墨胤的手除掉一個人,她還是耐著性子問:“誰?”
“姬槿顏。”
墨采青一聽這名字,頓時嘴角一勾,看來今天,她是來對了。
*
“啟稟主子,采青姑娘今日去見了右國師。”
淩霄殿中,得知消息的淩霜君晏稟報。
君晏麵色一冷,看向淩霜。
淩霜一身素白色的衣裙,依舊蒙著麵,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本宮知道了,下去吧。”君晏眸色一動,但他什麼都沒說。
然淩霜卻沒有動。
君晏抬眼:“還有何事?”淩霜平時話不多,一般稟報完了事自然會退下。今日卻為墨采青的事情這般,說明淩霜心裏對這事的確有自己的考慮。
果然,淩霜依舊是眼觀鼻鼻觀心,卻開口說出了她的擔憂:“主子,淩霜從來都不多嘴,但是采青姑娘一事,還請主子多做打算。總不能,留她一輩子在國師府。”
其實,她心裏還有一層更深的擔憂沒有說。
墨采青在君府這麼多年了,墨府的人對她都是不聞不問的,可是今日卻忽然約見,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誰不知道君家和墨家多年前就已經鬧掰了——封家和君家成了朋友,墨家卻成了封家和君家共同的敵人。隻是誰都不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隻是大家知道的時候,幾位大家就已經是這個樣子了。
——而有人似乎聽到一些苗頭,說是當年君家滅門,同墨家扯不開關係。自然這個墨家,指的是墨采青這一支除外的那些。
而墨采青,多年來也並沒有對墨家過問過什麼。不管是年節,還是墨家長輩的生辰忌日,甚至是祭祖活動,她都沒有回去過——而墨家,早也把她看成是墨家之外的女子。
若是可以,他們甚至願意直接讓墨采青跟著君晏一個姓,免得玷汙了墨家先祖的英靈。
然而今日,墨家主動約了墨采青出門,而墨采青還主動前往,這當中如果沒有利益勾結,墨家怎麼會突然向一個已經不是墨家人的墨家女子伸出橄欖枝?
而且墨采青,如今隻不過是沒有任何勢力的獨身女子,之所以能行走在上層社會,靠的還是國師。如今她卻跑去應墨家的約,這對於主子來說,可不是個好消息。
淩霜心裏的擔心,君晏自然一眼便看穿了。
可他的麵色卻沒有任何改變:“這事本宮自有打算,你去吧。”
一輩子留在國師府?怎麼可能?若不是當年墨家舅舅,也就是墨采青的父親,受到君家牽連而死,墨采青一刻都不會出現在國師府。
他本來就打算,將墨采青養到嫁人,他的任務,也便完成了——什麼恩,也都算報完了。難不成,他當真要養墨采青一輩子不成?
如果墨采青是男子,他倒是覺得更好辦些,等她成年給她謀個差事。但既然人家是名女子,那麼給她尋個好丈夫嫁了,自然他也就功德圓滿了。
本來他覺著這事情還早,但既然淩霜既然提起墨采青這事,那麼這事情緊著操辦也就完了。
找個時間,問問墨采青自己的主意,究竟看上了誰,嫁了,他自會給她豐厚的嫁妝。
——而能在國師府留一輩子的女人,他自然已經有了人選。
隻是這個人選麼……
一想到白璃那雙靈動的眸子,君晏緊抿的唇角幾不可見地一揚。隻是這個人選,似乎還需要調教調教……
然而就在君晏想著要跳腳調教白璃她的時候,白璃這個小丫頭,已經換好了便裝,拉著拈翠,悄悄出了流槿苑。
“白璃,你為什麼不光明正大地和君晏說一聲再走,偏要這麼偷偷摸摸的?”拈翠摸了摸頭上戴著的白璃不知道從哪兒搗鼓出來的男式帽子,緊張地四處張望著。
“你小聲點兒……”白璃忙將拈翠的嘴捂住,“咱們要先去幹一件大事兒,然後再出府,這要是讓君晏知道了,咱們可就走不了了……”
拈翠將白璃的手拿開:“大事?剛才你可沒跟我說要做什麼大事兒啊?你能有什麼大事兒?你不會要幹什麼壞事吧?”
白璃一說大事,準就沒什麼好事兒。
“怎麼能是壞事兒呢?”白璃那雙滴溜溜黑水印似的眸子往四處瞅了一瞅,“你放心吧,我帶你幹的,準是好事兒。你隻要跟著我就好……”
白璃說著,瞅瞅四處沒人,便朝拈翠和錦瑟招了招手,帶頭往流槿苑東北方向而去。
拈翠雖然心裏曉得白璃肯定此去沒幹什麼好事兒,但既然出都出來了,難道還回流槿苑去?何況白璃都不在這裏了,她又在這裏幹什麼?
何況,她可是聽說了,左大國師君晏幾乎從來不在君府宴請過任何人,也幾乎從來未曾帶過女子回府。多年前那吳氏女子被砍了手臂的事情也在南軒國傳得沸沸揚揚,這才讓許多仰慕君晏的女子對其望而卻步。
隻是奇怪,君晏怎麼就願意讓白璃住進來呢?就算白璃是為了假扮姬槿顏吧,從前也未曾聽說君晏主動邀請姬槿顏到這君府來住。
收回多餘的思緒,拈翠跟上白璃。
*
冬日的夜色將整個君府籠罩著,落了一天的飛雪似乎並沒有要停的意思。
三條小影子從君府的西北方向出了流槿苑,便靈巧地繞開君府巡邏的守衛,朝著東北方向而去。
風雪下得極大,三人留下的腳印才不久,便立刻被風雪重新掩埋。
白璃三人一邊行進一邊縮了縮身上的衣服。
“冷吧?”白璃回頭看了眼幾乎要縮成一團的拈翠,眼中卻沒有半點憐憫,反而有些狡黠。
拈翠白了她一眼,低低道:“你說呢?這大半夜風雪交加的,要走,就麻利兒的,這麼繞路,真不明白你到底要幹什麼去?”
“嘿嘿,”白璃狡黠一笑,“我這不是怕你冷,給你準備驅寒的東西嗎……”
白璃領著拈翠錦瑟在一處牆角裏,看著前方不遠處足有五層高的一處樓房。
拈翠順著白璃的目光看去,那五層高的樓房在夜色中矗立著,風雪中仿若一座高塔一樣威武。
一樓門前的匾額,被兩邊掛著的明亮的紅色燈籠照著。拈翠定睛一看,但見上頭三個遒勁的燙金大字——
“滄海樓?這是什麼地方?”錦瑟這時候湊過來一張好奇的小臉。
“藏書閣。”白璃注意了下四處的崗哨,瞅準了個空檔,拉了拈翠和錦瑟就要走,卻猛地被拈翠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