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悶了整整一周的大雨,終於在周五的夜裏肆泄滂沱。
隆隆的雷鼓,不時劃破夜空的閃電,混合著震耳欲聾的雨聲,自是別有一番夏日情致。黑暗中的電閃雷鳴讓人心驚肉跳,但瓢潑的大雨卻一掃白日的暑氣,送來陣陣清涼。這種感覺,仿佛是峭壁奇峰與潺潺清泉的搭配,難以用單純的描述去形容。如果有人一定要說的話,也隻能是一句“這就是自然吧。”
沒錯,這便是自然,冷熱交替,動靜相宜。人類總是喜歡賦予自然現象各種象征意義,或喜或悲,是福是禍,但這最終不過是人類的自作多情。自然有其恒常之規律,一切都在秘密法則的統治下,循環往複,死生相繼,不可違背。
人類無時無刻不感知著這種法則。有時候,它讓人淡泊寧靜,有時候,它讓人悲天憫人,有時候,它隻讓人覺得殘忍。
遙晦躺在校醫院的病床上,腦中回閃著白天發生的一切,倉促的班級歡迎會,結香的臉,時涼舉起的槍,以及最後女孩子腦漿迸裂的畫麵。結香的幻力暴走,使得許多同學仍舊昏迷不醒,即使恢複了些許意識,也仍舊十分虛弱,需要大量休息。遙晦看了看躺在隔壁床的穆況,似乎連身都沒有翻過。
然而他卻閉不上眼睛。也許是因為穆況在最後一刻給自己施了味幻,讓自己忽然清醒了一些,所以受到的影響不及別人深吧。
他用手捂住胸口,感覺到心髒在震顫,焦急而有力,仿佛泡在雨聲裏,連靈魂都開始膨脹,脹得心疼。雨一直在下,下在他的眼睛裏、耳朵裏、身體裏,仿佛全世界隻有雨。
遙晦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情,但是當他試著用語言捕捉心中所感,卻又覺得自己依然一無所知。
雷聲、雨聲,把這世界打得空洞洞的,而他的腦袋裏,卻又塞滿了白天發生的事情——塞滿了所有的事情。他覺得喉嚨發燙,眼睛也熱乎乎的。
翻身下床,抄起校醫院門口的備用傘,遙晦沒入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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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普通的夏季雨夜,無法成眠的並不隻有遙晦一人。
篤,篤,篤。有人叩響了池祝的房門。此刻他正坐在書桌邊翻看一本書;至少他是這麼打算的。
他看著房門,猶豫了一下。最近常有人半夜來敲門,都不是什麼好事,要不要索性就裝睡吧……
然而,他畢竟還是開了門。
一把水滴如注的傘,一雙濺著泥水的拖鞋,一身濕透了的病號服,以及他的好友遙晦的臉,表情格外認真。
“池祝,教我,”眼前的少年開口道。明明是要拜托自己什麼,卻用了一種義不容辭的語氣,一點都不像自己所認識的他。“教我,”少年大口喘著氣,“教我怎麼用幻力。”
池祝覺得自己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幕。他一向隨波逐流的好友,在一個電閃雷鳴的雨夜,偷偷從校醫院裏溜回來,穿著病號服,渾身濕透,徑直找到自己,用一雙發著光的眼睛,毫不客氣地拜托了自己這樣一件事情。這幅狼狽相,竟然連自己都忍不住要羨慕起來。
“嗯。”他答得很認真,覺得很多疑問都忽然有了答案。
“池祝今天下午沒有去校醫院,實在是太好了。”此時的遙晦已經洗完澡,換上了幹爽的衣服,坐在池祝的床沿上。池祝則搬來了椅子,坐在遙晦麵前。
“其實我去了,”他說,“穆況打了電話給我們,跟我們說有視幻格鬥。但等我到那裏的時候,暴走已經開始了,我就沒能靠近。”池祝頓了頓,繼續說,“對不起,沒能來幫你。”
“沒有啦,後來穆況對我用了幻力,我一下子覺得嘴裏很苦,就清醒了一點。所以其實也沒什麼。”遙晦咧嘴笑了笑,擺了擺手,一副輕鬆的樣子。
池祝好像有點意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房間裏又陷入了沉默。
不知為何,自從最初的那段對話之後,兩個人竟然都覺得有些局促。氣氛本該是有些柔軟的,但是他們偏偏都不擅長對付這種狀況。
“其實我看到了,”還是池祝開了口,“我看到你看到了,那個。”
遙晦知道池祝指的是什麼,就是時涼扣下扳機的那一瞬間。他仿佛再次看到了那個畫麵。
“池祝,”他下意識地把頭扭開去,低聲問道,“你現在還覺得,幻力是正義的嗎?”
雖然這樣問了,但是遙晦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這個。原來心裏有很多話、很多問題,都想告訴池祝,可是思緒卻不知為何跑到這個問題上去。話音一落,連他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不過池祝卻似乎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