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的時候,一雙靈動的大眼睛正對著我轉溜,我驚得從凳子上摔了下來。環顧四周,原來剛剛趴在桌上睡著了。
“醒了,還有怨麼?”女店家扶起我坐回桌旁,那杯悠然一夢茶早已涼透,果然隻是悠然一夢。剛剛不過一場舊夢,即使是重新選擇,選另一條路還是不能相守白頭?
“我以為我選了玲瓏閣主該走的路就能等到他,可現在看來,我們終是無緣。”我苦笑道。
“你雖選了那條路,但走得著實糟糕。”女店家歎口氣。
“我很好奇,為何連它也入了夢?”不知何時我頭上木蘭花式樣的簪子到了店家手裏,她拿著它細細打量,柳眉微蹙,不時嘟囔。她是個冰肌玉膚的美人,這樣不解的神情更襯得她玉雪可愛。我也將目光移向那根簪子,心下一驚:怎的它也入夢了?
他坐在窗前背對著光,陽光灑在他偏茶色的頭發上,木蘭簪子從他手上遞給我,我想起生前種種,原來夢中之夢那個模糊的麵孔是木笙。
“原來如此,”店家嘴角浮起意味不明的笑,“這簪子依附了某人的執念,執念入骨,已成血肉,故能入夢。”
我不想對這執念追本溯源,剛剛那場夢境已讓我耗盡心力。生前的玉牌並沒有飄出青煙,我沒有履行玲瓏閣主的使命,相反地我與它背道而馳,將對無緲的恨意作了真,和木笙聯手謀了這天下。
黛山山頂,麵對對我恨鐵不成鋼的影子,我告訴他我不在意玲瓏閣主的位子和使命,我隻在乎合瑉,你是他的影子,你說合瑉希望我過這樣的生活麼。從那以後我再沒見過影子,那塊玉牌被我扔下了黛山。
木笙成了笑到最後的人。他把頹敗的無緲帶到我跟前,神情淡漠,隻是那雙藍眼睛裏透著狡黠。無緲沒有理會他,隻是看著我,我別過眼。匕首插進他心裏,血噴湧而出,溫熱的觸感在我手上遊移。我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那裏像綻放的玫瑰,流質的紅。濃烈的血腥味揮之不去。無緲倒了下去,嘴角殘留笑意。
然後我病了,湯藥整日整日地折騰著我的胃。在某個天色未央的時候,我想回蜀山,也許是回光返照,我竟然勉強禦劍千裏回了蜀山。
掙紮著走到蜀山出事後重建的居所,大門虛掩著。我推開門,倚靠所有可以支撐我身體的東西,進了屋裏。沒有蜘蛛網沒有陳舊的氣息,沒有一絲灰塵,廚房有新鮮的蔬菜,燃盡的柴火。他,回來了麼?我的心砰砰直跳,來回穿梭在各個房間尋找他的身影。沒有。我喘著氣倚著大門,眼皮重得厲害。
木笙搖晃著我的雙臂,艱難地睜開眼,我知道生命終是走到了盡頭。看來我是等不到他了。我告訴木笙我想留在蜀山,留在絕情崖,青山和臻臻都在那兒。他的藍眼睛深邃不可測,發簪滑落在地上,清脆一響,他執起簪子插入我胸口。真美,閉上眼我聽到他的低語。
這就是所有的故事了,至於夢中種種我已記不清,我隻知道生前我一邊糾結他是否活著,一邊將所有的恨與怨都傾注在無緲身上。
桌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茶杯,這屋裏出現了另一種氣息。成了鬼魂之後,我覺得自己的感光靈敏多了。
“你的故事我已記錄在冊,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女店家拿出小本本作勢要記。
“阿陌。”時辰到了,我該離開了,“你叫什麼?”
“嗯,你叫阿莫,此後世間便再沒了這個人。那你就喚我阿莫吧。”她調皮一笑。
牛頭馬麵已等候多時,見我出來利落地將枷鎖給我拷上。我回望這開在奈何橋旁,黃泉路邊的四四方方的拾光客棧,屋頂的夜明珠熠熠生輝。孟婆已準備好孟婆湯放在桌上,我拿起一飲而盡。有幾絲澀味兒,我抬頭看看孟婆,她神情恍惚,我懷疑她是否是錯端給了我一杯茶。
走吧,鬼差押著我繼續前行。身上竟然輕盈不少,原來那些記憶都是負累。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鬼差的唱詞在陰風中悠長。
“阿陌。”身後傳來誰的呼喚。
阿陌?阿陌是誰?
六道輪回,此生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