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犁與徐光耀
藝壇佳話
作者:趙長青
2011年的一天,在重讀孫犁寫給徐光耀的信時,我發現,落款時間標注為“(一九九○年)十一月二十五日”的那封信年份有誤。於是,便撰寫了《對孫犁致徐光耀第一封信時間的考證》一文,發表於是年8月21日的《中國文化報》上。文章發表後,為進一步求證,我將此文複印件寄給了徐光耀先生。雖然如此,我對年逾八旬的徐光耀先生的回複並未抱什麼希望。然而,是年9月下旬,我竟然收到了徐光耀先生的回信。信中寫道:“接讀來信,立即找出孫犁同誌原信查考。核對結果,證明您的考證非常準確。”我的考證結果被確認了。驚喜的同時,我深深地被徐光耀先生的誠摯和認真所感動,並由此想起他與孫犁先生亦師亦友的不同尋常關係。
長期以來,徐光耀一直對孫犁非常崇拜,一直將孫犁當作自己的老師。而孫犁認為,他與徐光耀是一輩人,是朋友。徐光耀與孫犁一共隻見過三次麵。第一次是1951年。當時,徐光耀剛剛出版了長篇小說《平原烈火》,正在中央文學研究所學習。這年年底,他隨中國作家代表團訪問了蘇聯。代表團團長是馮雪峰,副團長是曹靖華、陳荒煤,他與孫犁、李季、柳青、胡可、魏巍及馬加等十幾位作家是成員。在這個代表團中,徐光耀是最年輕的。他們在蘇聯待了近兩個月的時間。因為他與孫犁都不善言談,所以他不記得與孫犁說過什麼。他對孫犁的印象是:“細高的個兒,有幾分清秀,不大說話,隨和卻不喜入群,也不愛摻和事兒,每有記者照相總躲到別人背後去,對人對事似乎都保持著距離。”此後,他曾聽人說,孫犁在談到他時,說了一句:“徐光耀這個小夥子啊,咳。”由此,徐光耀心中有些忐忑,他覺得孫犁對他的印象好像不太好似的。
第二次是1964年。孫犁大病之後,為了休養,他先到白洋澱,之後到了保定。那時,徐光耀作為“摘帽右派”,是保定市文聯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員。由於他與孫犁曾同訪蘇聯,是熟人,保定市文聯領導就派他帶孫犁在保定一帶遊覽。他帶著孫犁去看了洪災時湧現出來的女勞模李桂花,去了一畝泉及抱陽山。並且,在抱陽山的托山樹下,他與孫犁合照了一張照片。這張照片,便是收入徐光耀散文集《昨夜西風凋碧樹》中及孫犁書信集《芸齋書簡》中的那張凝結著兩位文學前輩深情厚誼的著名合影。孫犁回天津後,徐光耀將照片寄給了孫犁,孫犁很快給徐光耀寫了一封熱情的回信。這一次,孫犁給徐光耀留下非常好的印象。因為孫犁不但沒有因為他的“摘帽右派”身份而對他有絲毫的歧視,而且待他如舊友般親切。第三次是1994年。那年的4月18日,是著名作家梁斌八十華誕,同時,在天津市舉辦梁斌文學活動六十年慶祝等活動,徐光耀前去參加。這次到天津去,徐光耀還有一個重要目的,就是拜訪孫犁。那天上午,利用活動的間隙,他與作家韓映山及段華一起去探望了孫犁,他們三人還與孫犁合影留念。這次見麵,更使他覺得孫犁與他的心是相通的。
孫犁寫給徐光耀的信共有48封。第一封信寫於1964年。就是那封孫犁從保定回到天津,收到徐光耀寄給他的照片之後,給徐光耀寫的回信。20世紀80年代末,徐光耀讀到孫犁新出版的作品集《無為集》之後,覺得孫犁精神狀態不佳,就給孫犁寫了一封信,對孫犁進行勸慰。於是,他便收到了孫犁於1990年1月13日晚以“詩體形式”寫在明信片上的那封信。這是相隔26年後,孫犁寫給他的第二封信。從此之後,他與孫犁通信便多了起來,到孫犁1995年封筆時為止,他收到的孫犁的信達47封,分別為:1990年,兩封; 1991年,1封;1992年,9封;1993年,8封;1994年,19封;1995年,8封。這48封信,除感情上的交流及談論文物收藏等之外,有相當多的內容是談論有關寫作的事。其中,孫犁對於一些作家作品的評論,應該引起我們的重視。如在1964年11月25日的那封信中,孫犁對浩然新出版的長篇小說《豔陽天》作了高度的評價。他寫道:“這是有生活、有情節、有語言、有人物的作品……很讚賞。”在1991年12月7日的信中,對於徐光耀的作品,孫犁雲:“我很注意您寫的東西,登在《人民文學》上的,《新文學史料》上的,《散文選刊》轉載的,《長城》上的,我都讀過。寫得都很好……希望你多寫一些。”在1992年10月12日的信中,對於徐光耀發表在《長城》上的兩篇小說,雲:“覺得很好,尤其是第一篇。您如此年歲,還能如此用功,一絲不苟,在藝術上精益求精,實屬難得。”對於賈大山的小說,孫犁饒有興趣地編了四句順口溜:“小說愛看賈大山,平淡之中有奇觀,可惜作品發表少,一年隻見五六篇。”對於鐵凝的作品,孫犁雲:“正在讀鐵凝的《他嫂》,文長,還有兩節沒讀完。鐵凝的文章,才真正是行雲流水,我的‘行雲流水’遠不如她。”在1992年11月7日的信中,又雲:“鐵凝那篇小說,已經看完了……現在,不像我們過去那樣重視主題。講究‘淡化主題’,作者如此,讀者也如此。”在1994年1月29日的信中,對於徐光耀發表於《人民文學》上的作品《忘不死的河》,雲:“晚上閱讀了您寫的小說。這種事情,在時代上說,已成逝波;在情感上說,乃是積澱。老來寫出,是一種陶醉。但有人很忌諱回憶這些往事。當然另有原因,主要是些為人師表的人,也無可厚非。”在1994年6月30日的信中,對於某些文學評論,雲:“剪報讀過,現在的文學評論,都是這種寫法,不專門研究,是看不出一點道理的。其實30年代的文藝評論,也是叫人看不懂,經過整風,洋八股才好一些,沒想到現在又出現新洋八股,看起來什麼事也是翻翻覆覆,不容易進步。”在1995年2月25日的信中,對於賈大山的小說,又雲:“他的作品是一方淨土,未受汙染的生活反映,也是作家一片慈悲之心向他的善男信女施灑甘霖。”孫犁對這些作家作品的褒貶,值得我們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