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寧宗,慶元二年,正月十二,破曉時分。
淮南西路,霍丘軍城南七十裏的彭塔莊。
現在正是淮南地區最冷的時節,大地仍是白雪皚皚,天地間茫茫一色,銀子般閃閃發亮,所有光禿禿的樹枝上,都綴滿了潔白的雪花,仿佛變成了株株的梨花樹。
按照宋製,“州”、“府”、“軍”、“監”都是同級行政單位,但地位各有差異。府為尊,州次之,軍再次之,監則最低。
地勢衝要,戶口少不成州者,則設軍,理財之區則設監。軍和監許多都是從縣升格而來,霍丘軍便是其中之一。
霍丘軍的前身霍丘縣,北臨淮水,南靠大別山,土地肥沃,水陸兩便,數百年一直是繁榮富庶的產糧區。
自從宋金戰爭爆發,數十年兵連禍結。等到汴京陷落,二帝蒙塵,北宋滅亡,宋室南渡,雙方在淮水一線反複拉鋸爭奪,霍丘縣也就成了戰場。
雖然隆興和議之後,宋金之間已經四十年沒有大戰,但金軍偶爾會渡淮騷擾,再加上當地多支割據武裝肆虐,即便從縣升格為軍,仍然不可避免地衰落了,許多城鎮逐漸被荒廢,這彭塔莊便是其中之一。雖然臨近元宵節,這裏仍舊是一派“萬戶蕭疏鬼唱歌”的淒涼景象。
但在兩日前,這座破落小鎮卻湧進了一大堆人,男女老幼,軍民混雜,一群群擠在篝火旁邊,在熹微的晨光中,粗重地喘息著,口中呼出白白的熱氣。
那些保存完整的房院,都被官員大戶占去了,他們就隻能靠著斷壁殘垣抵禦風寒。
兵器、儀仗、生活用具,各種雜物堆得滿地都是,所有人、馬都萎靡不振,隻有一麵大旗在風中獵獵招展,上書幾個大字“兵部侍郎,龍圖閣直學士,知霍丘軍事,薛”。
在鎮子的中心,一座完好的祠堂裏,一個臨時的議事廳,卻是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幾個大火盆熊熊燃燒,讓偌大的屋子充滿了舒心的暖意。
十餘人坐著,臉色肅穆,緘默不語,中間首位坐著一位花甲老者,頭戴五梁進賢冠,腰中圍著玉帶,身側掛著一個金魚袋,三絡長須,清雋的臉上滿是愁容,他環顧左右,一聲浩歎:“不想老夫竟落到這般田地?”
他叫薛叔似,字象先,浙江永嘉人,進士出身。寧宗即位之初,他也曾平步青雲,身居權兵部侍郎,兼樞密院都承旨,堂堂從三品的大員。
但轉瞬間,爆發了“慶元黨.禁”,理學被打成了“偽學”,《論語》、《孟子》、《大學》、《中庸》都成了禁書,趙汝愚、朱熹、彭龜年等許多理學大儒都被打成了“偽黨”。
薛叔似雖不是朱熹的理學門徒,但他與趙汝愚等人私交甚篤,因此遭當權的韓侂冑一派所嫉恨。
一個月前,一道聖旨落下:“卿素濟忠貞之名,於兵情向來練達,自當為朕分憂,為國宣老邊陲。夫不有懋賞,何以酬庸?特遷為兵部侍郎,龍圖閣直學士,知霍丘軍事。卿為國之幹城,期建不世之功,毋負朕之厚望。望深體朕意,迅赴戎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