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秋日陽光再次西斜時,唐七卻還在床上側耳聽著外麵的動靜。
她所在的是處低矮的小雜院,和周邊好些同樣格局的小院挨擠在一起,狹窄逼仄。相鄰有會過日子的人家養著雞鴨,拴著黃狗,雞鳴狗吠,這一帶便看著越發雜亂。
可是你若是抬頭望一望,便能看見相隔一丈外,那些高高的碧瓦朱簷,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
那是龍澤國承恩公府的屋脊,連上麵的脊獸,都仿佛帶著皇後母家尊榮般的高昂著頭,斜視著這些低矮的下人雜院灰瓦土脊。
低矮的幾排房舍間,空餘的地方都堆了柴火或雜物,唯有中間一條通向公府後門的青磚小道,因為家家每日都要走上幾遭,倒幹淨整潔的連青苔都長不出來,隻嵌在那幽深的磚縫兒裏,深濃成黑乎乎的痕跡。
青磚小道到底的小院,便是唐七如今棲身的地方。
此時東廂房門口稍敞亮的地方,兩個婆子正就著日頭縫補衣裳。
“且再縫幾針也要歇了,過一會子又該去當值了!”
“嘿!還不是欺負你老實!聽說今日午膳有四皇子來呢!明著有打賞的好差事就輪不到你,大晚上累死累活就有你份了!”
“唉!也罷了,誰讓咱們都是奴才命呢!”
靠左的一個婆子已是滿頭花白,腦後紮了個圓髻,隻隨意拿支銀釵子紮著,一身青布衣裙洗得有些發白,倒也幹淨,低垂著頭隻管行針走線,正是昨晚與唐七同眠的老婦。
另一個大約四十左右年紀,耳側的鎦金耳鐺在陽光下偶爾閃一下光,素麵綢的醬紅色裙子下,一雙大腳伸出來不停搖擺著。
此刻她停了手裏的活,撇一眼布衣老婦,皺眉說:“哼!梅香拜把子,大家都是奴!卻還總是相互欺負著!要我說,也是你太心善了些!別的不說,那!”
大腳婦人嘴巴往房裏努了努,眼中一抹算計和不屑飛快地閃過,聲音尖利而刻薄:“就那麼個貨色,你還當個寶似的養著!還不如幹脆賣給窯子算了!倒還有張好臉!能值不少銀子呢!”
布衣老婦聞言,趕緊轉頭也看了一眼房內。
幽暗的房間裏,一張掛青麻布帳子的架子床上,她們口中的主角——唐七正暗自聽得津津有味。
布衣老婦忙壓低了聲音說:“哎喲!羅四嬸!可不能做這麼傷天害理的事!好壞我也養了她這些年,就算養條狗還有感情呢!況且前兩年,她掉進河裏沒死成,如今倒乖巧了許多,還能幫我做些活呢!晚上也守著等我回來,好歹有燈火呢!我才讓她下午睡一會兒。”
那羅四嬸又往裏瞥一眼,聲音非但沒有放輕,反而嗤笑了一聲:“咳!方婆子啊!你還怕她能聽見不成?!聾女要是能聽見,我看你倒要樂壞了!傷天害理?你養了她這麼些年,可對得起老天嘍!咱們這麼些年鄰居了,我可勸你一句,你就算不賣了她,也該早早把她嫁了!自己一把年紀了,沒得還弄這麼個累贅!聽說老雲家那個癆病兒子要買媳婦衝喜呢!怎麼樣?要不要我去說和說和?”
方婆子停了手裏的針線,抬起一張滿是皺紋的臉,動動臉皮:“她四嬸!算了!我……還養得活她,前幾日我和劉管事家的說了,看能不能在公府裏給她個粗苯差事做,若是成了,每月也能有幾個大錢。不說這些個了!你家當家的今日也當差?”
羅四嬸聽見提起自己家男人,這才撇撇嘴,開始興頭頭的講自己男人怎麼怎麼當差的事來。
床上,唐七慢慢把粗笨的枕頭塞在被窩裏,輕輕掀開後麵的帳子,偷偷從床另一側鑽了出去。
她麻溜的打開床後麵的窗,手拉住窗台,輕盈的一跳,人便悄無聲息的翻出了窗外。
窗外是堆滿柴草的一條小巷弄,靜寂無人,她這才直起腰來,趴在窗台上向兩個婆子的方向輕蔑的一笑,又忍不住拿大拇指擦了擦鼻子,轉身便往緊鄰的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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