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驛看到推門而進的路歡歌,那一瞬間的震驚如美夢實現。她今天頭發挽起來了,白色的T恤,藍色的牛仔褲頭,看他站起來,對他溫柔輕語,嘴角上揚,舌尖頂著牙齒笑,眼睛清澈發亮,省驛想:明眸皓齒,顧盼生輝,大概如此吧。路歡歌在他愣神的瞬間已對著杜仁心微笑了。省驛隨手拿一張報紙裝模作樣地看,餘光沒有離開路歡歌,路歡歌說的每一個字也沒有漏過他的耳朵。她躺在床上時,不停發抖的手和腳趾,含淚的眼,幾乎垂到地上的頭發,還有類似撒嬌的一聲疼,都讓他的心跟著加速或者減速,想把杜仁心踹倒下再補幾腳。在路歡歌暈倒的瞬間,他摟抱住她如柳枝般柔軟的身體,如捧清晨草葉上的露珠,小心翼翼,隻怕驚碎。小傻,你沒有撞到我車上,你卻撞到了我心裏,並賴著不走了,攆也攆不走你,可你卻不認識你給你心讓你窩著的那個人。

省驛盯著門口發呆,杜仁心伸手在他眼前晃:“別直啦,已經走了。”省驛思索:“該怎麼幫助她?”杜仁心看他一臉嚴肅,不敢造次:“她需要繼續做心理疏導。像她這樣的,肯定回去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不停地哭。情緒影響飲食,飲食影響身體。身體不好術後恢複慢。”“飲食方麵有什麼注意的嗎?”“吃高蛋白,高熱量,高纖維的食物。”“列舉,記下來。”杜仁心提筆寫,心裏暗諷:你驛哥兒也有柔情的一麵啊,說給人家聽,都沒人相信。

省驛驅車跟著那抹小小的身影,看她往醫院左拐走幾步,又折回向右拐,走到十字路口,站那不動,往前走發現時紅燈,又拐向左。低頭慢走,失魂落魄,幾次差點撞到東西。省驛跟著她,車速如蝸牛爬行。這樣前進四五十分鍾,路歡歌走進了濱河公園。中午時分,公園幾乎空無一人。這個時候誰不吃飯午休啊?唉,這個小傻。路歡歌坐在樹下長椅上,脫鞋,抱膝,肩膀一聳一聳。又過半小時左右,終於抬起了頭,隻是餘韻猶在,肩膀還時不時抖一下。省驛拎兩瓶水在路歡歌身邊坐下:“哭有用嗎?”路歡歌驚悚扭頭,看到一張俊秀不失威嚴的臉,正直視前方,好像在哪見過,就是想不起來了。省驛從她的紙袋裏掏出紙擦她沒有擦掉的眼淚:“想起來了?”路歡歌大窘:“大夫。”路歡歌繼續抱腿,咬自己的膝蓋。想起杜大夫的問話和檢查,這個人可是在一旁呢。省驛看著她:“你在哭什麼?”路歡歌的淚再次奔騰:“我會不會死?”“你當然會死。”路歡歌驚愕得張嘴直視他。“不僅你會死,我也會死,你看到河對麵擁抱的小情侶了嗎?他們也會死,再看橋上的行人,背後的清潔工,遠處開車的,蹬車的,走路的,我們每個人都會死。偉大如秦始皇毛澤東,他們也會死,何況平凡如你我。”省驛緩口氣,“關鍵是活的不一樣。”路歡歌不再啃膝蓋了,隻是用膝蓋頂著額頭,挺值得她在思考。“我害怕。”“怕什麼?”“不知道。”“這三個字就是你怕的東西,因為不知道,所以害怕。沒有人會未卜先知。今天你我坐在這裏說話,說不定明天就陰陽兩隔或者明天我們仍是坐在這裏。”省驛掏出煙盒,想起她不喜歡聞煙味,此時,她也敏銳地盯著他手裏的煙。“我戒了。”省驛咬牙把煙裝進口袋,拿起一瓶水,擰開蓋,遞給她。路歡歌哭這麼久,走了這麼多路,喉嚨早就幹疼了。她遲疑接過,豪氣幹雲,一口氣喝了半瓶,長舒一口氣:“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省驛暗自鬆口氣,接著說:“遇到問題,就解決問題。隻要是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凡是不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那就是連神都不能左右的問題。”路歡歌默記這句話:“你能再說一遍嗎?”省驛複述,路歡歌咀嚼,沉思:“這句話誰說的?貌似有道理。”“我說的。”路歡歌吃驚:微微一笑:“你認為連神都不能左右的問題是什麼?”“比如想回到遠去的時光裏,比如想得到不愛自己的戀人的心,比如不可遏製的衰老。再比如疾病。”說完意味深長地盯著路歡歌:“無論是誰,無論多麼強大,都無能為力,所做的隻有四個字:勇敢麵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