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馨寧在文明的車裏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她做了一個罕見的美夢。夢裏,白雪覆蓋了江麵,底下是厚厚的、堅固的寒冰,童年的她牽著父親的手,踩著無人踏過的新雪,咯吱咯吱地走著,歡快地,一直走著……
不知過了多久,王馨寧從睡夢中醒來。她打了一個激靈,趕緊查看周身上下,發現自己仍舊完好地被文明的風衣包裹著,獨自斜倚在車裏。再看看四周,車內沒有開燈,漆黑一片。她有些自責:怎麼會這麼不小心,居然在陌生人的車上睡著了。
車窗外是她家的巷口,文明正背靠在路燈下抽煙,他頎長的身影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有些單薄,並不像一般中年男子慣有的臃腫。他手上香煙的紅點一明一滅間,一串嫋嫋的、朦朧的煙圈從他嘴邊輕輕地騰起。
這畫麵有種王家衛文藝片的頹廢美感,清晰卻令人看不透畫中人的情緒。
王馨寧無端地對這個剛剛認識的叔叔產生了信任,她心想:他確實是正人君子——如果此刻他不是在車外,而是坐在車上看著自己,即使什麼也沒做,也和一般男人沒什麼兩樣。
的確,在私家車這樣隱密而局促的空間裏,孤男寡女間任何舉手投足都容易被當成曖昧的潛台詞,甚至越軌的暗示。而文明懂得避嫌,他刻意拉開和這個美麗女孩兒之間的距離,既不給自己旁顧的機會,也不讓她覺得唐突,或者心生什麼幻想。——他在處理男女關係這方麵,頗有心得。
王馨寧打開車門,走到文明身邊,脫下身上的風衣整理了一下,交到他手上,說道:“謝謝您,文叔叔。我不知怎麼竟然睡著了,耽誤您的時間了,實在抱歉。”
文明看了一下表,說:“沒關係,你就睡了二十分鍾而已。趕緊回去吧,別讓家人著急。再見!”
“嗯。再見,文叔叔。”王馨寧揮了揮手,看著文明的汽車啟動,離開。然後,她踏著清冷的月光,走進了那條黑暗的小巷。
王馨寧看到自己家的燈還亮著,燈光透過斑駁的玻璃窗,在地麵上投射出一個怪異的影子。她感覺自己仿佛十二點鍾聲敲響之後的灰姑娘,被迫從另一個世界回到現實。無論她怎麼努力,始終還是逃不出這個陰暗破舊的巢穴。這裏是她的家,也是她的鐐銬。她重重地歎了口氣,走上黑黢黢的樓梯,輕輕推開了那扇讓她既疲倦又恐懼的家門。
“媽,我回來了。”王馨寧迅速換上已經踩得倒了跟的拖鞋,低著頭快步向自己屋裏走去。
“作業寫完了嗎?”一個尖銳的女聲在她身後響起,她回頭偷眼看去,母親鄭嵐端坐在沙發上,抱著肩膀,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媽,作業在文淼家已經寫完了。她媽媽很熱情,就多留了一會兒。你放心,我現在馬上去畫畫。”王馨寧低著頭,戰戰兢兢地答道。
“誰送你回來的?我看到是個男人,車在樓下停了很久。”鄭嵐從沙發上站起身來,走到王馨寧身邊,猛地用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質問道:“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