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回……王爺,”孟憲佑叩頭道,“奴……才是正正……正而八經的進進進士……就為這個毛毛毛……毛病,才混混……成個八品、品官!日日日……日子久了,都都不……不計較了。王王王爺,您叫奴奴……才唱道情,就不結結結……結巴了……”
胤禵仰天大笑,說道:“好,有趣,你唱!誰叫你接我的?”那孟憲佑紅著臉磕了個頭,果真梗著脖子唱起道情,卻是字正腔圓,一點也不結巴。兩廡侍衛親兵跟著這位倒黴王爺,多日旅途寂寥,見正殿有人唱道情,不禁都湊過來聽熱鬧,卻聽孟憲佑唱道:た言千歲請細聽,づ才為你唱道情。げ桓以齏謂油跫,ざ賈晃保定府裏傳來了憲命。そ擁攪聳四爺還則罷,そ硬壞絞四爺,八品官兒也作不成!じ璐仕淥,卻是清楚明白,胤禵想不到他唱得如此流暢,忍著笑說道:“我才走到娘子關,保定府好長的耳朵!”孟憲佑將手一揖又慢聲唱道:裏頭的委曲,奴才弄不清。ぷ蛉脹磧懈齬俁來到井陘,すげ吭蓖飫,名叫田文鏡,し釷ッ去陝西慰勞軍營,に陳範帶來這一道令,っ奴才帶著暖轎接爺回井陘。に氖五裏山路跑得奴才頭發蒙——呀ぶㄒ茬鄹!こ到這裏收板子,一嗓子“呀吱也幺哥”唱得殿裏殿外人人控背躬腰,跌腳捶胸哄然大笑。胤禵也掌不住一口茶“撲”地噴了一袖子,但他很快就明白,自己在受著何等嚴密的控製。他漸漸變了臉色,站起身來冷冷說道:“難為了山西直隸兩省巡撫了。這大的雪,比本王走路的竟辛苦了十倍!既然你帶了暖轎,也算你一份虔心,本王可要坐轎走了。”說罷便起身來,孟憲佑忙叩頭起身出去招呼轎馬,胤禵的親隨和錢蘊鬥等人便忙不迭地備行李。
“十四爺,”一個王府侍衛見胤禵結著扣子出來,忙上前稟道,“那個女的怎麼辦?是送她回代縣,還是帶著她走?”說著將大氅遞了過來。
“她身子骨怎麼樣?”
“挺好的,昨晚暖了一夜,已經過來了。”
胤禵抿著嘴看了看天,雪已經下得不大了,稀稀落落的雪片有氣無力地隨風蕩搖著緩緩墜落。他沉吟著,一眼見引娣從東耳房出來,便道:“你不要緊吧?”引娣穿著一身又重又厚的棉袍,一夜飽暖,精神已完全恢複。她見胤禵一幹人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行色匆匆,先是隔窗癡癡地望,聽胤禵問自己,忙幾步過來,雙膝跪地,就雪中磕了三個頭,已是嗚嗚咽咽放了聲兒:“恩人……您這就要走?叫俺怎麼報答您?……俺們是寒門小戶,恩人是貴人,隻盼恩人步步高升,公侯萬代……”胤禵苦笑了一下,摸了摸懷間,裏頭並沒有銀子,卻有一把金瓜子兒——是年羹堯為自己設酒送行,席前猜枚兒耍子贏的。便都掏了出來,說道:“你這感恩的話我當不起。按平常年月,我帶你去京城,能幫你圖個一家溫飽,如今不成了。帶上這點錢回去吧……”說罷神色黯然。
引娣一下子抬起頭來,淚光閃閃詫異地望著胤禵。刹那間,胤禵才發現她長得十分俊美:韶秀的麵孔用雪水洗過,泛著粉嫩的紅暈;嘴角下還有兩個似隱似現的笑靨;一頭烏發多少有點散亂,卻黑得烏鴉翅膀似的在風中翩翩飄動;黑得深不見底的瞳仁帶著稚氣,也帶著與年齡不相稱的機敏和成熟。胤禵歎道:“我北京王府裏,身邊八個丫頭都不及你,帶你去侍候福晉也必是好的。可惜……我身在不測之中,顧不到這些了。你這樣走路不成,我勸你改換男裝,走大路慢慢還鄉吧。”說罷便要下階。
“恩公!”
“唔?”
“求恩公賜下姓名,俺回去給您立長生牌位!”
胤禵恬淡一笑,徐步下階,一邊走,頭也不回地說道:“自古哪有長生的?我不短命就是天照應!先帝在世,群臣日日喊萬歲,到底也隻在位六十一年。造化無常……”不知哪句話觸動心思,胤禵眼中突然湧滿了淚水,一陣急步出廟,哈腰鑽進暖轎,腳一蹬命道:“起轎!”
百餘人簇擁著那乘杏黃氈套四人抬軟轎,高一腳低一腳踏著擁滿積雪的山道迤邐東去。引娣站在廟門口呆望著,一直目送到他們消失在彌漫風雪裏才回廟來……一行人在風雪中又跋涉數日,待到北京京郊的潞河驛,已是十一月二十六日傍晚,前頭自有人飛馬進京報知。過永定河,早見大學士尹泰、禮部員外郎高其倬、理藩院司官阿爾鬆阿、蘇奴等人接了過來,見胤禵哈腰下轎,一齊請下安去。胤禵看了看,阿爾鬆阿是原工部尚書阿買阿的兒子,蘇奴是八阿哥廉親王胤禩的門下,在京時無話不談的,但此時人雜,又在帝輦之下,一句多的話也不敢說,隻吩咐叫起,便跟著眾人進了驛站。國喪期間,不便大張筵宴,尹泰隻命人預備了一桌素席,權為胤禵接風。既不能叫歌伎奏樂助興,也不能猜拳,射覆啞謎,眾人都是重重心事。因此,略吃幾口,見胤禵放了箸,便都起身,到驛站正房,重新見禮說話。
“竹韻公,”胤禵坐了主位,看了一眼對麵的尹泰,說道,“皇阿瑪的梓宮設在哪裏?我今晚要去守靈!”
尹泰是文華殿大學士,已故上書房大臣熊賜履的頭號門生,出了名的道學老古板。康熙晚年,因跟著大學士王掞保奏廢太子,罰俸罷職,置閑多年,望七十的人,須發都已皓然,仍是精神矍鑠,正襟危坐在胤禵側旁,清臒的麵龐一臉莊敬之色。他聽胤禵問話,在椅上欠身一躬,說道:“大行皇帝已經定了諡號為‘聖祖’,請十四爺留意。聖祖十三日崩駕,是在暢春園,當日雍正萬歲爺柩前即位,即奉大行皇帝移梓乾清宮。臣奉旨接大將軍王,今夜在潞河驛安歇,明日自有聖命召十四爺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