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說變就變。中午豔陽高照，轉眼間就烏雲密布，空氣潮濕燥熱令人喘不過氣來，有經驗的人都知道這是即將來一場大雨的前兆。終於在晚上，豆大的雨點啪嗒啪嗒的落下，打在地麵上濺起一朵朵水花。好像天地間的空隙都被這水簾連接起來了。
木門被一道人影輕輕地推開。本就被雨聲吵得難以入眠的陳情覺察有動靜，緩緩睜開眼睛。天色太黑，屋內亦未點燈，隻見那人影熟稔地走進屋子，放輕腳步走到床頭點燃了油燈，又把火折子收起來。忽一看到床上的人兒睜著雙眼並沒有睡著，驚了一下：“姐，是我。”
陳情早就習以為常，道：“我知道是你。”
小六反身走到門口，從門外端來一個木盆放到屋頂的破洞下方。雨水沿著破洞邊沿垂下來的茅草往下滴落，落到木盆底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比屋外滴落在地麵上的聲音還要響亮。
“姐姐安心睡吧。”小六徑直走到椅子旁坐下，單手托腮撐在桌麵上，閉目養神。
陳情見怪不怪，每每夜裏下雨，小六都會端盆子過來，然後在椅子上坐一夜。
起初陳情還會問他緣由，小六總會笑著說：“我害怕。”
為何你害怕我會看不出來，裝也不裝的像一點？
“那為何不修一修屋頂？”
小六也總會笑著說：“餘錢不多。”
今夜，陳情也不打算糾結這些問題。看著坐在桌子邊的小六，陳情莫名的感到非常熟悉和心安。
“姐姐？”小六試探地問道。
陳情道：“嗯，我沒睡。”
小六猶豫一會兒，道：“……姐姐……早些睡吧。”
陳情翻個身，麵向小六道：“你可是有事要對我說？”
就算陳情五感再遲鈍也發現小六最近總是欲言又止。
小六深吸一口氣，似乎下了個很大的決心。
“姐姐可曾想過以後？”
陳情覺得氣氛有些凝重，思忖片刻：“似乎……不曾。”
小六道：“姐姐也沒想過以前？”
陳情道：“也不曾，不知從何想起。”
小六道：“家中來信了，要我近日回去。”
陳情一怔，急聲道：“回去哪？”
一直以來，陳情都沒過問過小六的身世。一方麵是因為醒來最初很長時間都神智不明，整日渾渾噩噩的，無法思及到此。另一方麵是待神智清明以後，了解到永樂國戰火將平，有很多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陳情認為小六的家人也……未免小六想起親人來難過，也一直沒開口過問。
嗬嗬……是我想當然了。
陳情心中一時五味陳雜。既為小六有家有親人感到開心，又為即將的分離感到難過。
是的，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陳情眼睛有些酸澀，可還是直直地盯著小六的背影。陳情也明白即使再多的不舍也不可以開口挽留。本就是萍水相逢於陌路，拿什麼挽留？
外麵的雨似乎小了不少，屋內雨水滴落到木盆的聲音也不似方才那樣響亮。
陳情隻覺得屋內太靜了，她有點慌了。
朦朧中眼前的身影動了，小六轉過身來，陳情也慌忙轉過身去。陳情不知道自己臉上現在是什麼樣的表情，心中卻明了絕對不能讓小六看到，即使燈火昏暗小六不一定看得到。
小六沉聲道：“南禦。”
陳情定定心神，聲色如常道：“那兒挺遠的。我還以為你是永樂人呢。……看來我對你的確不夠關心呢。”一直都是你在照顧我。
小六道：“我母親是南禦人，她少時遊曆到永樂國遇到了我父親……沒過幾年我母親就去了……”
小六頓了頓，又道：“……外祖家那邊現在讓我回去……我想……知道姐姐以後有何打算？……姐姐可……願意和我一起？”
陳情又是一怔，忽的坐起身來：“……？”
“姐姐不願意？”小六不聞回應，又問。
陳情一時說不出話來，心情也平靜不下來，隻得慌亂的點頭。
雨，已經停了下來，夏夜回歸寂靜，空氣不似白日裏沉悶，陳情忽然發現遠處傳來的蛙鳴也能令人心情愉悅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