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間1997年7月1日上午9點,曼哈頓。
一向愛睡懶覺的我今天卻已經由常叔叔抱著在街上溜了一圈了,因為不知從何時起,他們都跟瘋了似的,哪兒哪兒都是港英政府要把香港行政權交給中國了,突然飄飛出來的這個話題,一路朝著愈演愈烈的方向殺過來,聒噪死了,尤其以昨天最凶,當然今天更凶。他們很適時地把“明天”改成了“今天”。我隻想靜靜,叔叔脫不開身,便讓他的貼身秘書抱我出去玩兒,遊蕩了一圈然後發現這個願望也無法實現的時候,我又重新站在了北淩集團的摩天大廈前。
北國之勢,淩徹雲霄。
北國便是北京,叔叔說,我的親生父母都在那兒,中奇也在那兒;叔叔還說,中奇是他們親手創辦的公司,就像叔叔親手在紐約打造北淩一樣辛苦。我是沒有見過我的親生父母的,但叔叔一定要說我見過,想想也是,至少要有那麼一次吧,不然我是從哪裏蹦出來的?
不過很快,我就要見到他們了。
叔叔在大廈門口出現時,我不管不顧,箭一般衝上去,他一邊老遠就張開手臂接我,一邊和一個氣質如華,麵如冠玉的韓國先生道別,熟悉北淩的客戶也不在意,隻是看著叔叔付之一笑,有人還會豎起拇指,說女兒越長越漂亮了,或者說,能做好父親的董事長,才最有魄力。
當然,最初,北淩單槍匹馬入駐紐約的時候,他們可不是這麼說的。
那時,我總是表麵安靜躺在叔叔懷裏,暗中找準那個質問他究竟是來談生意還是來抱孩子的聲音,向它傳來的方向,奮力地蹬上兩腳。
現在我已經五歲了,微一抬腿,便從一米的高度生生爬到了兩米,我踩在他胳膊上,摟住他的脖子,輕抓他的臉頰,兩條小腿一晃一晃的,大聲叫道:“Daddy——我們什麼時候去機場啊?”
叔叔抬頭笑道:“馬上,馬上,音兒別著急……”他把客戶送上車,對我道:“音兒,跟你說過多少遍,不許叫我daddy,怎麼還叫?”
我瞥他一眼,哼一聲大聲道:“Daddy、daddy、daddy、daddy……”然後整個大廳都回蕩著綿延不絕的抑揚頓挫,或者說是,鬼哭狼嚎。
每每這個時候,daddy隻能無奈的搖頭,他說,麵對這樣一個古怪精靈的多動症寶貝兒,他是一點轍兒都沒有。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天降七尺寒冰,能將歲月塵封在那裏。
飛機上,daddy拉出安全帶,扣住了正在座位上撒歡兒的我,他道:“音兒,很快就要見到爸爸媽媽了,開不開心?”
我看著他深邃明亮的眼眸,眼睛一眨一眨地,抿著嘴笑不說話。
他抬起修長柔軟的手,整理我臉頰後舞動得淩亂的黑亮秀發:“媽媽可想你了,說一定要好好抱抱你,她這麼愛你,你不想她呀?”
我撅起小嘴不說話,蜜糖罐裏長大的小小人兒,純淨的眼神還是出賣了我的內心,然後我也忍不住偷笑道:“音兒也有一點想爸爸媽媽,有一丟丟想,就這麼一丟丟。”說著,比劃出了一個小拇指一般大的距離。
Daddy一笑,擰下我的臉頰,歎道:“古怪精靈地小寶貝兒!”他笑著把頭低下來,溫柔地道:“音兒見到了爸爸媽媽,可一定要聽話,可不許再叫我daddy了,知道了嗎?”
我一臉的不開心,別過頭去,道:“不要!”
Daddy依舊溫柔:“你看有哪個小朋友有兩個爸爸的?”
我道:“爸爸是爸爸,daddy是daddy,又不一樣。”我突然感覺心下小小的不暢快,像是難受(後來才明白那種感覺叫悲戚),我別過臉:“也沒有哪個小朋友從來都沒見過爸爸媽媽……”
Daddy的手輕輕撫摸過來,解開我身上的安全帶,我看到他的眼睛隱隱有種深不見底的悲傷,他把我抱在懷裏,輕聲地笑,他亦改口:“有daddy陪著你,你不開心嗎?你想不想讓daddy陪著你?”
既然改口,事情便好商量了嘛!我隻要目的達到了,什麼都好說!再說,我從小就黏著他,哪怕daddy通宵工作,隻要我喜歡,他也必定將我放在懷裏,一邊抱著我一邊發郵件,然後第二天早晨天亮的時候,兩條腿都僵硬得沒有知覺。
Daddy突然笑道:“音兒,你是喜歡從小和daddy待在一起,還是和爸爸媽媽待在一起?”
我從他的懷裏坐起來,不懂得他的眼神中蒙著怎樣一層意味深長的霧氣,我一摟他的脖子:“當然是喜歡和daddy在一起!”我伸開小手指,比個二的姿勢,笑道:“這樣音兒就可以有兩個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