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了一個玩笑
打工生涯
作者:陳婕
李得金站在三岔路口的路燈下,一籌莫展不知往哪邊走。細長密集的雨絲從黑色的天空洋洋灑灑地落在李得金仰起的臉上,這裏的雨是冷的、冰的,它沒完沒了地嘲弄著這個在雨天沒遮沒擋的人。李得金記得鄉下的雨,不是這個感覺它是涼爽的,痛快的,舒坦的,是願意袒露胸脯,張開雙臂去擁抱的雨。原來雨也會變!他不喜歡這裏,不喜歡這裏的一切,包括讓他尷尬的雨。
李得金想抽根煙,從口袋裏掏出佝僂的煙殼,捋直最後一根和他一樣垂頭喪氣的香煙,團起煙殼砸向地麵,煙叼在嘴上,卻找不到打火機,渾身上下地捏,在捏到大腿位置時,一個硬梆梆的東西戳痛了他的手心,在手伸進褲袋觸碰到那把鑰匙的時候,一瞬間,腦子拐了好幾道彎,原本堵塞的路突然通了。
李得金的手裏緊握著一把不屬於自己的陌生的鑰匙,是一間房子的大門鑰匙。他沒想到自己白天開的一個玩笑,會直接關係到他晚上的歸宿,而這把鑰匙現在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深秋夜晚的雨細密冗長,沒有一點要停止的意思。雨絲壓趴了頭發,順著一縷縷發絲流向臉頰,聚集在臉上凝成了一滴滴水珠,還想繼續鑽進脖子裏去,調皮的雨給焦躁沮喪增添了一絲憂傷,幸好撐起的衣領充當了堅實的堤壩,守護住了最後的暖意。
他倆急切地需要一個窩。
找地方睡,如果天氣暖和,倒好解決,現在已經十一月了,還下著雨,況且身邊還有蘭花。
剛開始李得金還是很樂觀的。這城裏有好多地方可以歇腳,可是找了幾個以前歇過腳的地方以後,他泄氣了。怎麼一夜之間和他一樣無家可歸的人竟然有這麼多,占據了城市的角角落落。不知哪裏冒出來的,難道他們今天也為兒子交了學費嗎?
李得金捋了捋被雨打濕的臉,吸了吸鼻子,重重地下了一個決定,“走,去碰碰運氣”。
彎著腰的路燈在雨絲織成的灰色霧靄裏。像個恭敬的奴仆頻頻頷首點頭,傾斜的雨在昏黃的燈光裏像一根根銀絲,飄落在兩個沒有雨傘的人的頭上,臉上,還有身後的包袱上。偶爾有急匆匆趕路的汽車“唰”的一下從身邊駛過,壓濺起窪地裏的水潑在他們拉長的影子上,長長瘦瘦的黑影子被水激得顫抖了一下。
身後的蘭花挎著鼓囊囊褪了色的帆布包緊緊跟隨著李得金,默默地走著。不問為什麼。蘭花相信家裏男人說的話,做的事,向來都是沒有錯的。
他們來到一個叫蓮花的新建小區,門口的值班室還閑置著,黑洞洞的窗口對李得金來說是個好消息。螢火蟲般的路燈星星點點懸在半空中,就碰上房東催房租。兜裏的錢沒剩下幾個,哪裏夠交房租,就被趕出來了。
李得金的城市生活是從打工開始的。打臨工是李得金認為比較安全的賺錢方式,工錢現做現結,不會拖欠。不像打長工,辛辛苦苦一年,工錢拖了又拖,到最後拿不拿得到還沒個準數,兒子可經不起這樣。雖然李得金老在村裏待著,可村裏出去的人帶回來的喜怒哀樂,他知道得很清楚。弟弟得銀早兩年收拾了包袱,加入了打工的大潮,可到頭來卻帶著一條打折的腿回到村裏。弟媳巧英自從得銀回來後,就一直唉聲歎氣,後悔當初眼紅人家蓋房子,把得銀趕出去賺錢。罵城裏人都是黑心鬼,幹了活不給錢,不給錢也就算了,還把人腿給打折了。看著得銀一瘸一拐的背影,李得金告訴自己,要好好地出去,好好地回來。李得金怕蘭花吃苦,不想帶蘭花去,可蘭花一百個不情願,說自己膽子小,不敢一個人待著,燒飯也不知為誰燒,吃飯也沒滋味。李得金知道蘭花離不開自己,幹脆就把家裏的雞鴨處理處理,就帶著蘭花進城了。
李得金做不了技術活,接的都是一些零碎的活,比如搬沙石、家具,反正什麼都接。他發現,這些活太小,賺得少,通常大多數人都不願意接,結果都落在李得金的頭上,一個月零零散散也不少掙。在時間不衝突的情況下,李得金盡量都接,兒子上大學開銷大,不能讓他過得太寒酸,他得多賺點。
這把鑰匙就是李得金在挑水泥的時候得到的。那是上午,李得金接到的活是到蓮花小區三幢把水泥和沙子從一樓挑到四樓,李得金用的是扁擔,一邊袋水泥,這樣快一點。剛拐過三樓,遇到從四樓下來的一個女人,李得金瞟了一眼,覺得很好看,大波浪的卷發,紅色的毛線裙,高筒靴。那女人一看到李得金挑的是水泥,趕忙躲閃在牆壁邊,等李得金過去,李得金也很小心地控製著他的水泥,可扁擔長,樓道窄,李得金小心歸小心,還是蹭到了這女人的漂亮裙子。“嘖”的一聲從擦著口紅的嘴唇邊漏出來,那女人的好看頓時不見了,張開血盆大口,翹起食指戳著李得金,就開始罵罵咧咧一長串,李得金的耳朵雖然已經屏蔽,但僅憑漏進來的幾個字,就知道那女人在說什麼。李得金一看不對就裝聾作啞繼續踩他的樓梯,那女人見李得金沒反應,罵了句聾子,撣撣裙子上的水泥灰,嘴巴裏嘰裏咕嚕地開了三樓的門,進去了。三樓好像是間毛坯房,那女人大概是來看房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