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問題的問題
農家書場
作者：丁新舉
一 半夜擒賊
冬夜，夜半時分，死一般的靜。鎮張公路通往王油坊村的水泥路口附近的大坑內，伏著十多個精壯漢子。他們手拿鐵棒等物，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路麵。兩輛摩托車飛奔而來，一拐彎便鑽進了王油坊村。
見摩托車進了村，王俊凱讓大家打起精神，隨時做好捉賊準備。王油坊村近來經常鬧賊，小偷夜半進村偷雞摸狗，被發現之後還打人。幾天前他們闖進馬老太家偷羊，馬老太發現後大聲叫喊，賊人竟然將她一腳踹倒，然後將羊帶走。村民聞聲趕來的時候，賊人已經逃得無影無蹤。因為經常招賊，村幹部去派出所求助，派出所所長說冬季是治安案件的高發期，雖然派出所民警一直堅持巡邏，但是警力有限，要想保村裏平安，隻有開展村民群防群治。村裏召開群眾會，大家對此展開商討。王俊凱在會上建議道：全村抽調三撥青壯年勞動力，輪夜打更巡邏。巡邏時，每撥勞力分為兩班，一班在村內打更巡邏，發現情況及時敲鑼報警；另一班在村頭路口附近的坑內蹲點守夜，聽到鑼聲及時攔截盜賊。這個路口是村裏的最佳出口，盜賊如果逃走肯定從這裏經過。
王油坊村有一班泥瓦工，都是青壯年勞力，王俊凱是這班泥瓦工的領班人。冬天他們沒活兒，王俊凱便將他們聚到一起，帶領他們打更巡邏。他安排年齡稍微大一點的在村內巡邏，自己則帶領年輕的在村頭負責攔截。
兩輛摩托車進村後，村裏很快傳來一陣狗叫聲，又傳出了羊叫聲和急促的鑼響。然後村裏便是手電光亂閃，喊聲一片：“抓小偷，抓小偷！”
王俊凱道：“小四，快，趕快，把鐵耙放好。”小四大號叫王同戰，因為排行第四人家都叫他王四，論輩分他應該叫王俊凱爺。刹那間，借著一兩點燈光，王四和另外幾位年輕人已經將鐵耙耙齒朝天橫在了水泥路麵上。同時他們各操家夥站在了路麵上迎賊。
盜賊騎著摩托車飛快地從村裏躥了出來，眼看他們距路口還有四五十米，王俊凱大喊：“停車，趕快停車，前麵是鐵耙，不然就車毀人亡！”
十多把電筒有的照向賊人，有的照向鐵耙。雪亮的燈光下，鋒利的耙刺發出閃閃的寒光，如果硬闖上去絕對是車毀人亡！帶頭的賊人立即一個急刹車，結果後一輛車撞在了前一輛車上，倆人一聲慘叫撲通一下摜在了地上。沒等他們站起，王四和眾人已經衝了上去一陣拳打腳踢。
王俊凱連忙阻止大家，但是因為對賊人非常惱怒，他們隻是一直猛打。王俊凱撕扯了好大陣子他們方才住手。兩個賊人慘叫著在地上掙紮，燈光下隻見其中一個額角磕破了一塊，受了外傷，一臉的鮮血；另一個一隻胳膊麻痹了一般，正在端著胳膊坐起。他們的摩托車後麵的托筐內，偷來的羊正在掙紮著叫喚。
王四問如何處置二人，王俊凱讓將二人帶回村裏。
眾村民將他們捆上胳膊帶回了村裏。回到村裏，眾人將他們一人關進一間屋問話。胳膊受傷的那個有三十來歲，咬著牙隻是不說，額頭受傷的那個有二十來歲，小膽兒，禁不住再三盤問，開始小聲哭泣著交代。盤問得知他們是十裏外馬王集的，他叫馬再陽。
“年輕輕的為啥要幹這個？”
“今年春天我外出打工，沒有掙到錢。早些天馬三好來找我了，他說帶我來偷狗，我不願幹這事兒。他說讓我先跟他轉一趟開開眼界。經不住他的再三勸解，我就跟著去了。那一次特別的順當，完事之後他帶我到飯店裏美美地吃喝了一頓。見這事來錢恁快，冬天在家又閑著沒事兒，我就跟他幹起了這活兒。”
“那一個是不是馬三好？”
“……是。”
馬再陽交代，他們已經合夥偷盜近百次，早幾天偷羊動手打馬老太就是他們幹的。王四他們又來到另一間屋內對馬三好訊問。王四道：“馬三好，你的那位同夥不但說了你的名字，還說出了你倆來村裏偷盜的經過，無論啥時候都是老實人不吃虧，你最好還是老實交代為好。”可是無論王四他們怎樣盤問，馬三好隻是咬著牙不說話，他冷笑著，被捆著雙手坐在沙發上，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問急了，馬三好就說道：“我啥也不知道，要殺要剮，隨便。”
王四道：“喝，好樣的，像電視裏的地下黨員，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可惜人家幹的是為老百姓謀福利的事，你幹的卻是讓人看不起的勾當。”
馬三好還是不說話。有人說道：“把他送到派出所算了，讓派出所審問去。”
幾個人衝上去，開始將他往外拖，有人出去開機動三輪車。
王俊凱剛才一直一言不發地坐著吸煙，王四問他到底該怎麼辦，他說道：“放開他，放開他。”
眾人放手，王俊凱來到馬三好麵前，說道：“本來應該將你送到派出所，但是看你年紀輕輕，正是混世的好時候，不想毀了你的名聲。今天給你一個改正的機會，望你回去之後回歸正道。要想發財，就做點生意或幹點別的。”說完他將吸著的半支煙擲在地上，三下兩下將馬三好手腕上的繩子解開。
王四道：“三爺，你將他放了，他今後要是再來咱村偷東西咋辦？”
王俊凱當年耍過把戲，曾經四海闖蕩。他說道：“當年你三爺常闖江湖，知道凡是道上的人都講義氣，他不仁在先，咱們仁義在後，你可以想一想他還會再來咱村做賊嗎？”
馬三好原以為自己今天大禍臨頭，想也沒敢想王俊凱會放了自己。他吃驚地看著腕部的繩子被解去，又看了看四周，雙手抱拳對王俊凱道：“多謝老兄，我回去之後，不僅絕對不會再來王油坊偷東西，還會告訴道上的朋友，讓他們今後也別再來王油坊。另外我馬三好一定痛改前非，不再當賊。”因為剛才手腕被捆得久了，他抱拳的樣子有點吃力。
王俊凱道：“迷途知返就好，今後一定要好好混。好吧，把那一位也帶過來，你們倆推摩托車走人。”人群中還有人要求馬三好他們賠償自己丟失的羊和狗，王俊凱為馬三好開脫道：“他一個窮光蛋，拿什麼來賠償你，等今後他富裕了，再包賠也不遲。”
馬三好二人推車出門，王俊凱等將他們送到門外，然後回家休息。王俊凱帶人擒賊的事很快在周圍村裏傳開了，這使一些慣偷們嚇破了膽。至此以後，小偷們不敢再來王油坊，村民過上了太平日子。
後來，王油坊村的支書王天恩因為貪汙被捕入獄，王俊凱人品好，辦事有思路，再加上又是黨員，被推選為村支部書記。
王油坊村地處欠發達的中部地區，村支書的首要任務是帶領村民發展經濟。就職會上，王俊凱許諾：全力帶領大家發展經濟，力爭兩年使全村大變樣，三年使本村村民收入居全鄉第一，五年使本村村民收入居全縣第一。之後，他一方麵和勞動局結合，帶領大家搞勞務輸出，一方麵在本村發展大棚菜種植，請來農技專家來本村技術講座，使本村經濟很快充滿了生機。後來，王油坊村的大棚菜形成規模，為幫助大夥兒銷售蔬菜，王俊凱又帶領大家在村東頭的鎮張公路上建成了一個蔬菜交易市場。每逢收獲季節，這裏便是火熱的交易場麵，一輛輛拉菜的大車停在路邊，市場內的磅秤上，一筐又一筐的茄子、芹菜、黃瓜等水靈靈的，開著機動三輪賣菜的菜農人來人往，菜販子操著外地口音揮著手和菜農討價還價，成交的農民數著一遝遝的鈔票。
二 節外生枝
這天晚上，天氣悶熱，王俊凱正和妻子肖豔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屋頂的電扇呼呼地響個不停。王俊凱有一個兒子，如今已經上小學，現在縣城一家寄宿製的私立學校讀書。王俊凱的手機響了，電話是老同學齊威打來的。齊威原是本村委會齊樓自然村人，齊威和他是小學和初中的同學，二人已經多年沒有見麵。當年初中畢業之後，齊威便離家到外麵去闖蕩，在銷聲匿跡了幾年之後，在縣城民政局出現了，又過了幾年，他的工作單位轉到了縣農業局，就在年前，聽說他竟然當上了農業局副局長。據說他混到這一步是因為他在市裏認了一個有權勢的人做了幹爸，這人一直在暗中幫助他。因為有這人幫忙，這幾年他不僅當上了官，而且在外混得發了大財。
齊威說道：“老同學，聽說你當上了村支書，我首先要祝賀你。”
王俊凱客套地說道：“哪裏哪裏，我這小小的村支書和你這大局長比算什麼，我的工作今後還需要你多支持。”
齊威道：“老同學謙虛個啥，村支書再小也是我的父母官。我這個農業局局長帶個‘副’字，在單位得聽別人的，你卻是全村數千人的頭兒，是一方諸侯。”
王俊凱道：“不敢當，過獎了，有什麼事你說？”
齊威道：“明天晚上我準備到你家坐坐，和我一起去的還有鄉裏主抓農業的副鄉長趙大海。我打算和你喝兩盅，敘敘舊，然後向你彙報點事情。”
王俊凱道：“行，明天我先準備好酒菜，恭候您的大駕光臨。”
齊威道：“酒菜必須我準備，因為我有求於你。你那樣做是不想讓我和你見麵。”
王俊凱知道這個齊威在村裏的名聲並不怎麼樣，幾年前，他和上任支書王天恩湊在一塊兒曾在王油坊南地裏建了一個小造紙廠，因為汙染嚴重，後來被關掉。他來找自己很可能不會有什麼好事。見齊威如此說，想到接受對方請吃飯原則上並不算什麼大錯誤，隻好說道：“就按你說的辦吧，明天你來之前給我打個電話，我通知一下村委會的其他幹部，讓他們也來好好陪你。”他想讓村委會的幹部多參加幾個，這樣就算不上齊威單獨請自己吃飯，萬一今後齊威說的事兒自己不願給他辦，也好多些為自己辯護的理由。
“行。”
第二天晚上七點，一輛嶄新的寶馬轎車停在了王俊凱的家門前。王俊凱、村委會主任張啟寬、村會計王文濤早已經站在門前等候多時了，他們一看就知道這是齊威的車，便匆忙去迎接。車門開了，果然是齊威他們。齊威白白淨淨，上身穿嶄新的蘋果牌短衫，下身是老爺車西褲。他的身後，跟著鄉裏主抓農業的副鄉長趙大海。
齊威和王俊凱他們一一握手，寒暄問好之後大家直奔王俊凱的正房。眾人坐定，肖豔為大家沏茶，齊威的司機將酒菜送了過來。菜一盤一盤放在食盒裏，是事先準備好的，十多個菜全是上檔次的，擺了滿滿一大桌子。從這裏可以看出，齊威對這次飯局看得很重。司機又拿來餐巾紙、一次性筷子和一次性酒杯，然後由齊威倒酒。
大家觥籌交錯，邊吃邊聊。酒過三巡之後，王俊凱道：“齊局，有事請講。”
齊威道：“哎呀，老同學，叫名字好不好，官大不壓四鄰，況且我這農業局副局長頂多算個十品——今天找你不為別事，我隻是想為咱王油坊村辦點好事。咱王油坊不是有二百來畝河灘地嗎，我打算投資一百萬在那裏建一座黏土磚瓦廠。我這樣做當然是為了自己賺點利潤，但更多的是為了家鄉的發展。首先我每年以每畝一百塊錢的價格向村裏交錢，其次磚瓦廠建成後還有以下好處，第一，可以給全村勞力提供一個打工的地方，第二，賺了錢我絕對不會忘了咱們幾個好弟兄，你們幾個可以把它當成村委會的小金庫。另外逢年過節我會給你們每人送上幾箱酒喝。”
齊威話沒說完，王俊凱心裏泛起了嘀咕。黏土磚瓦廠對耕地破壞很大，挖土燒磚，要在農田裏或在磚瓦廠附近買土取土，取土過後，土地就成了一個個大水坑，造成永久性報廢。
如今那二百來畝河灘地正被一些農民承包著。土地是財富之母，當前耕地已經十分緊張，今後隨著人口增長耕地會越來越緊張，這二百來畝地雖說是河灘但是可以耕種，可以養活很多村民，如果收回來交給齊威辦磚瓦廠，那麼自己將來就是王油坊村的千古罪人。再說，這些土地每年的承包費是每畝一百五十元，村裏沒有企業，這些承包費每年用於村裏對上級領導的吃喝招待，以及跑項目等的活動經費，如果收回來以每畝一百元的價格轉包給齊威建磚瓦廠，這於理不順，於情不通。
想到這裏王俊凱笑著說道：“這些地正在農民手中承包著，強收回來不合適。”
齊威道：“我已經了解了，他們承包的期限是五年，今年秋天到期，還有兩三個月。”
王俊凱又道：“村民承包的是每畝一百五十元，包給你一百不合適。”
趙大海在一旁道：“沒什麼不合適的，因為這又給大家創造了一個打工掙錢的場所。”
王俊凱暗想：“齊威早就和趙鄉長串通好了，看來自己需要認真應付才是。”
他看看張啟寬，張啟寬正吸著煙看著自己；他又看了看王文濤，隻見他低著頭正裝作沒事人一般玩自己手中的手機。“啟寬，你們倆看咋辦？”
張啟寬道：“我認為建個磚瓦廠不錯，但是你是第一把手，我一貫聽你的，這事全憑你做主。”王文濤道：“建廠也好，村裏的年輕人又多了個打工的地方。”
王俊凱心想：他們倆也和齊威串通好了，這是在踢球，將這個難題踢給了自己。對方有備而來，自己應當謹慎從事，如果稍有不慎，很可能會落下不好的下場。他說道：“這個問題說得太突然，今天咱先不提這個，俺幾個商量商量改天再說吧。”之後，眾人繼續喝酒，直到深夜方才散去。
第二天吃過午飯，王俊凱吸著煙，在院子裏踱著步子，他在思考關於齊威要承包河灘地的事。他不想將村裏的河灘地送人情，但是，凡事要講個策略，他在思考如何對付齊威。王天恩在的時候，張啟寬和王文濤他們就和齊威保持著來往，今天他們又站在齊威的立場上說話，自己應該咋辦？三思之後王俊凱認為，目前的形勢對自己很不利，要想以一當十，必須想出一個萬全之策。又想了好久，他拿出手機，撥通了全村各村組幹部的手機，讓他們下午兩點半立即到村室開會。幹部們都準時到齊了，他才撥通了張啟寬和王文濤的電話，說是商量河灘地的事，讓他們趕快到村室來一趟。
兩點十分的時候，張啟寬和王文濤乘坐一輛摩托車來了。見屋內那麼多人，他們一愣。他們不知就裏，但沒等發問，王俊凱便招呼他們趕快坐下。他們來到屋內坐定，王俊凱道：“各位，今天咱開會為的隻是咱村裏那二百畝河灘地承包的事。”他把齊威想在河灘上建黏土磚瓦廠的打算告訴了大家。之後，他說道：“凡事要講個民主，我初出茅廬，更要聽聽大家的意見。大家暢所欲言，看這河灘地的事咋辦。”
王俊凱話沒落音，張啟寬便道：“人家是縣領導，咱胳膊能擰過大腿嗎？”
王俊凱又問道：“文濤，你說呢？”
王文濤思考了好久才慢悠悠地說：“不包給他建磚瓦廠，很可能會得罪他。”
張啟寬又道：“如果包給他，他肯定不會忘了咱們村裏，有他的支持，村裏今後新農村建設要跑個項目什麼的，就省勁得多。”
王俊凱笑道：“有沒有持反對意見的？”
立馬有一位村民組長說道：“黏土磚瓦廠建成之後破壞耕地咋辦？土地可是咱農民的命根子！”但是他立馬認識到問題的複雜性，便改口說道，“這事不關我的事，我不多管，你們咋辦我就咋辦。”
之後再也沒有別人發言。見時機已到，王俊凱道：“既然大家都礙於情麵不肯說，我看大家無記名投票算了。這是以前村裏選舉用的投票箱，還有筆和幾張紙，我們一共十個人，大家將紙割開，每人一小張當作票。同意的在上麵畫個對號，不同意的畫錯號，然後投進箱裏。”
沒等紙割好，張啟寬一臉慌張地衝出了門外。紙很快割好了，大家先是領票和筆，後來開始投票。兩分鍾後，張啟寬回來的時候，選票已投進了六張。他匆匆拿起筆在票上劃了一下就將票投進了票箱。共十個人，投票結束，王俊凱打開箱子，裏麵有三張讚成票，七張反對票。
點票剛結束，王俊凱的手機響了，電話是趙大海打來的：“王支書，咋回事？你在搞啥無記名投票？那些村民組長和齊局長沒打過交道，沒有一點感情基礎，這樣絕對不行。”
王俊凱暗自高興，張啟寬剛才出門向趙大海打小報告了，不然趙大海不會在這節骨眼上打來電話。他假裝恍然大悟地說道：“壞了，壞了，為了能建成磚瓦廠，我也投了讚成票，誰知道結果會是這樣！”
“這樣絕對不行，投票作廢算了。“
“領導，請你和齊局理解，我剛當村支書，不這樣隻怕難以服眾。”
“哎呀，你……唉，還有沒有補救的辦法？”
“結果都公布了，沒法了。”
“王支書，不要把關係弄得太僵，那樣對誰都不好。”趙大海說道。
“我絕對不想把關係弄僵，這隻是因為你電話打來得晚了些造成的。”
“好了，王支書，我算服你了。”說完，趙大海掛了電話。王俊凱犯起了尋思，人常說官場如戰場，真的，如果不是自己事先周密策劃，這次準被他們給耍了，看來自己今後要多一個心眼。
事後，針對這些河灘地，王俊凱抓緊時間扒門子招商引資，和河北一家養殖商簽了承包合同，數月之後，群眾包地承包合同到期，河灘地上建了一家養豬場，不僅每年向村裏繳納四萬多元，還吸納了一百餘名勞動力在裏麵打工。對於這四萬元的承包金，王俊凱規定，除部分用於村裏招待之外，剩餘的全部交村學校用於學校建設。
因為王俊凱治村有方，王油坊發展速度很快，縣委宣傳部邀請市報的記者對王油坊進行了報道，同時縣裏也將王油坊定為新農村建設示範村，王俊凱也成為了全縣的名支書。
日子流水般地過去了，轉眼到了農曆七月底。這天王俊凱正在地裏轉悠，地裏的玉米長勢很好，快成熟的玉米棒子又粗又長。王俊凱正思忖著收玉米的事，他的手機響了：“喂，哪位？”
“老王，我是馬三好，就是前年夜裏那次被你放走的馬三好。”
“噢，想起來了，你好，你好。”
馬三好說道：“聽說你當上了村支書，祝賀你。”
王俊凱道：“沒什麼，你近來在忙啥呢？”
馬三好道：“正忙著做種子生意。在你的指引下，這兩年來我做種子生意已經賺了點小錢——這樣，咱見麵再細說吧。今兒個我和你聯係首先是打算登門對你當年的幫助表示感謝。我還想和你真正交個朋友，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咱已經是朋友了。好吧，既然你已經改邪歸正，我十分高興，到時候我約幾個當年的夥計來陪你，大夥兒好好給你慶祝慶祝。”
“我們約定個時間吧，就在後天晚上吧，我帶些酒菜過去。另外快過中秋節了，再給你帶幾斤好月餅。”
兩天後的夜晚，天麻麻黑的時候，馬三好坐著麵包車來了。和兩年前相比，他顯得幹淨利索了，他麵色紅潤，從氣色上看出日子過得還可以。同來的還有一位，馬三好指著他道：“他是司機，準備喝醉後好有人開車。”他把帶來的酒菜擺上了桌，幾盒好月餅放在桌上。肖豔忙著給大家沏茶。大家開始喝酒，這邊陪客的是當初攔截馬三好的王四他們幾個人，那邊是馬三好和他的司機。
酒場上的氛圍很是熱鬧。酒過三巡，馬三好說起了自己兩年來的生活狀況。兩年前他被放回去之後，王俊凱的話啟發了他，他在鎮上開了一家種子經營鋪，第一年就收入二三萬，第二年他又淨賺了三四萬。雖然贏餘不算太多，但是比過去偷盜要強多了。如今的他幹勁十足，他說道：“賺錢的秘訣我已經找到了，對人講誠信，種子講質量，隻要好好經營，我的日子肯定會越過越好。”
馬三好的話沒落音，王俊凱他們便是一陣讚歎。馬三好起身給王俊凱倒了一杯酒，然後雙手端起說道：“王支書，我首先要謝謝你。要不是當初你高抬貴手，還給我指了條生路，哪有我的今天。我要好好敬你一杯。”王俊凱客套了一下端起酒然後一飲而盡。
大家一陣痛飲，一個時辰後方才散場，眾人對馬三好起身相送。出了大門，來到車前，馬三好握住王俊凱的手道：“王支書，我還需要你幫一點小忙。”
王俊凱道：“有什麼話盡管說。”旁邊的王四跟著調侃道：“嗬，看來這酒還不能白喝。”
馬三好道：“大家每家都有塑料大棚，今天我為大家每人免費提供兩袋菜椒種子，望你們收下。另外還有一百多袋種子，還望王支書幫我銷一下。我這樣是想讓王油坊村的爺們兒看看我馬三好的種子怎麼樣，我準備今後將王油坊當成我的種子經銷市場。”
王俊凱道：“沒問題，我帶頭種你的辣椒種。”王四他們聽了也跟著隨聲附和。
“種子在車裏麵。”說著馬三好打開了車門，用手電筒一照，隻見後車廂內放著一大包辣椒種子。司機打開包每人兩袋分發了種子，之後又將剩下的百十袋送到了王俊凱家。王俊凱道：“明天我趕緊賣，幾天後我把錢給你捎去。”
馬三好感謝著道別，眾人各自走散。幾天後，王俊凱將種子銷售完畢，將錢交給了馬三好。
王俊凱等將馬三好的辣椒種種在了大棚內，之後他和妻子認真管理。冬天到了，大棚辣椒到了收獲季節，馬三好的辣椒種果然優於其他的辣椒種，不僅果個大，坐果稠，而且果肉肥厚，味道鮮美，耐儲運，深得外地菜販子的青睞。王俊凱賣過菜後正在高興地點鈔票，他的手機響了，電話是馬三好打來的——自從給王俊凱送種子以來，二人經常通電話。一陣寒暄之後，馬三好道：“我的辣椒種怎麼樣？”
“產量高，買主給的價格也好，確實不錯。”
“老兄，種黃瓜的季節快到了，我這兒還有一批優質黃瓜種，您還能幫幫忙不？”
“質量到底咋樣？”
“和上次的辣椒種一樣，絕對可以。”
“沒問題，送過來吧，我相信你，也支持你。”
第二天吃過早飯，馬三好送種子來了，依舊是那輛麵包車，但是馬三好這次卻沒帶司機。馬三好將車停在王俊凱家門前，前去敲門。門開後，馬三好先是遞上一支煙，然後又掏出打火機給王俊凱點上，領著王俊凱來到車前。車內有許多黃瓜種，他從車內拿出一包，然後對王俊凱開始介紹：“這種黃瓜是咱省農業大學研究的新品種，名字叫‘玉黃918’去年已經在牟縣被試種，它果個大，坐果率高，每個葉做一個果，抗黃斑病、根腐病……”
馬三好一手掂著種子，一手指著袋子說著，臉上滿是笑容。王俊凱道：“你準備讓我咋辦？”
馬三好道：“你在大喇叭上吆喝一下，說說我的種子的優點，然後號召大家都來買我的種子就行了。”因為這次種子銷售量較大，王俊凱恐怕種子有假，就說道：“賒賬行嗎？等黃瓜收獲後給錢？”
馬三好顯然知道王俊凱的意思，說道：“種子絕對沒問題，我願以我的聲譽做擔保。”見王俊凱有點猶豫，馬三好又道：“放心，種子銷完後我給你弄兩箱好酒。”
王俊凱一臉認真地說道：“我不圖啥好酒，幫你推銷種子可以，隻是這不是一戶兩戶，關係到王油坊村幾百戶老百姓，你千萬別拿假種子來忽悠大家，否則我帶頭追究你的責任。”
馬三好道：“騙你是王八蛋，這種子來路絕對正。”
見馬三好如此說話，王俊凱豪爽地答道：“好，我相信你。”他將馬三好迎進了家門，來到擴音機前，把麥克風遞給馬三好，讓他用大喇叭介紹自己的種子。為了便於村支部對村民的領導，如今的農村村支書家大都安裝有大喇叭。王俊凱道：“你先把種子的優點向大家介紹一下，然後我再號召大家來買。”
馬三好手拿麥克風開始講話：“王油坊村的菜農朋友們，我是種子經營戶馬三好，現在又到了大家選購黃瓜種的季節，為了確保大家來年有個大豐收，我為大家送來了優質黃瓜種。”之後，馬三好對自己的黃瓜種的優點介紹了一遍。馬三好介紹完畢，王俊凱接著說道：“老少爺們兒們，我和王四等幾家對馬三好的種子已經試種過，大家也都見到了，質量絕對可靠。這會兒他送貨上門，有願意購買種子的可以馬上到我的門前來買。”
大家知道王俊凱和王四等家今年的辣椒收成特別的好，再加上王俊凱當支書以來一直為大家辦好事，所以對他十分信任，於是紛紛前來買種。王俊凱的家門前很快聚集了一群人，王俊凱給大家拿種子，馬三好一邊為大家介紹自己的種子，一邊收錢。很快幾百袋種子銷售一空。麵對趕來的菜農，馬三好讓他們別急，說自己下午會再來送種子。
馬三好下午又將種子送來，交與王俊凱代賣，然後自己走人。數天後，王俊凱將這些種子銷售一空。又過了數天，馬三好來拿種子銷售款，二人算了算賬，這次在王油坊銷售的種子一共可種七百多畝。其中經王俊凱銷售的有四百來畝。為了感謝王俊凱的幫忙，馬三好說要給王俊凱提一部分錢，但是王俊凱拒收。為了表示自己的心意，馬三好為王俊凱充了三百元的手機費。因為自己確實幫了馬三好的忙，既然是他真誠的謝意，王俊凱也就接受了。
元旦過後，菜農們在大棚內打缽育苗，到了二月份，也就是過陰曆年的時候，大家開始在大棚下翻地，施底肥，然後將黃瓜苗移栽。移栽完畢，大家更是以大棚為家，滿懷希望地給黃瓜紮架、噴藥、施肥。馬三好銷售的黃瓜種果然和其他的黃瓜種不一樣，葉繁秧盛，長勢良好。為此一些菜農對王俊凱讚不絕口。但是，到四月中旬的時候，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此時正是黃瓜坐果的時節，正常的大棚內，黃瓜架上黃瓜結得嘟嚕搭掛，但是凡是種馬三好的黃瓜種的黃瓜棚內，瓜秧像想上天的蛇，昂著頭，一直向上鑽，大有將大棚頂鑽破之勢，而上麵很少有果。
看著人家的黃瓜碩果累累，而自己的黃瓜棵則是空棵，這些菜農急了，他們紛紛問王俊凱怎麼回事。大家問王俊凱，王俊凱也是暗自著急，他讓人拿出當初盛黃瓜種的袋子，打上麵的服務熱線，可是號碼是空號。沒辦法，他們隻好打電話問馬三好。
馬三好接到電話後趕來了，到了這些黃瓜棚內看了看之後，說道：“回去我問問賣種子的經銷商再說吧。”馬三好回去後很快回了電話：“經銷商說了，黃瓜種沒毛病，隻是這種黃瓜坐果晚些，你們得再等一下，別急。”接了電話，王俊凱隻好安排大家耐心地等。
又過了十來天，眼看著一輛輛前來收購黃瓜的車輛又來到了村頭的蔬菜交易市場，王俊凱和那些菜農們不禁心急了，別的黃瓜棚都開始賣錢了，可是他們的黃瓜仍舊是坐果很少。王俊凱再打馬三好的電話，而馬三好不是不接電話，就是關機。王俊凱此時才知道，大夥兒被馬三好騙了，每畝種子是二百元，全村七百多畝大棚黃瓜，僅種子就是十好幾萬，別說大家的力氣、肥料、以及收成等損失了。王俊凱覺得騙了大家，更騙了自己，他來賣假黃瓜種，村裏的大部分假種子都是經自己的手賣出去的，雖然大家礙於情麵沒明說，但是大家會認為自己和馬三好在同流合汙坑害他們。
馬三好不接電話，王俊凱帶領王四等幾個受害菜農找到了馬王集。馬三好正在臨街門麵裏忙活，見王俊凱他們到來，他並沒有驚慌。他恭恭敬敬地將大家迎進屋內，然後讓座、敬煙，拿出純淨水每人遞給了一瓶。從他鎮靜的神情可以推斷出，他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王四道：“夥計，別這麼裝模作樣了好不好，到底你的黃瓜種是怎麼回事？”
馬三好笑著，軟中帶硬地說道：“老兄，別發火啊，黃瓜種怎麼了，黃瓜有枯萎病、蔓枯病、炭疽病等，你們的黃瓜什麼病都沒有，要說瓜秧旺長，不結果，問題隻有一個，你們澆水澆得太多了，肥施得太多了。”馬三好雖然笑著，可大家明顯地看到他臉上的肌肉在抖。
王四道：“我們這些人都種黃瓜種了幾年了，哪一個都是行家，會出現這樣的錯誤嗎？”其他幾位同來的群眾也都跟著附和。
馬三好道：“人誰都有失手的時候，今年陰雨勤，日照不足，氣溫低，你們沒把握好技術要領，這和黃瓜種絕對沒有任何關係。”
王四道：“你剛才說我們澆水施肥施得過了，現在又說怪天氣，為啥偏偏種你的種子的大棚瓜秧一律旺長、不坐果，而別的棚裏則是大豐收？俺這些人一個人失手，兩個人失手，難道大夥兒事先商量好的都失手？這事兒明擺著，你的黃瓜種有問題！”
馬三好的門外圍滿了看熱鬧的人。麵對他們質疑的目光，馬三好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了，他臉一黑道：“沒有種子部門的鑒定結果，憑什麼說我的種子是假的？”他旋開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口，然後將瓶子往桌上猛地一蹾，隻聽得一聲悶響。
王四本來就帶著一肚子氣，現在顯然被激怒了，他一拍桌子說道：“用假種子騙了人還想耍無賴，是不是你覺得現在不是兩年前偷羊被我們捉住的時候了？”
王俊凱一直沒有說話，他知道自己代表著全體村民，遇事要冷靜地洞察事情發展勢頭，然後伺機而動。見王四說話離譜，他匆忙阻止道：“王四，你別出口傷人。”
見王四揭自己的短，馬三好惱羞成怒：“混蛋，來我家撒什麼野？”說著衝上去就準備動手。眼看二人就要打起來，王俊凱匆忙讓王四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