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

老人脖子上套著一串鑰匙,如僵屍一般躺在床上。他已經病入膏肓,三天沒吃東西了,是對門的老太婆端來一碗麵湯,老人總算沒有餓死。老人死死抓住老太婆的手,懇求她無論如何要找來他的五個兒子,他有話對他們講。

於是,老太婆走街串巷扯著嗓子叫喊,金、銀、銅、鐵、錫——你們的爸爸快該死了,難道你們不回去看看嗎?

五個兒子陸續到來,以排行為序,在床前圍成半個圓。兄弟五人麵麵相視,猜不透老人究竟要說什麼。老人咂咂嘴,咽下一口唾液,用死魚一般的目光盯看他們。

兒子們顯得很不耐煩。老大站起身來說,爸,你看什麼看呀,這沒外人,有什麼話您就快說吧。我們還等著掙錢去呢。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也附和著說,是呀,我們都挺忙的,爸您有什麼話就快點說吧。

老人沒有吭聲,緩慢地收回目光,然後吃力地挪動屁股,一會工夫,從被窩裏摸出一個鐵盒子來。盒子十公分見方,用五把銅鎖牢牢鎖著。

五個兒子很是驚訝,他們從來不知道老人有這樣一個神秘東西,他們隻知道老人一生走南闖北做五金生意,掙下幾個錢都給兒子們蓋房娶妻用了。莫非老人家還留了一手?

老二鬼點子多些,悄悄抓起鐵盒子掂量幾下,裏麵確實像有什麼東西。老人瞪他一眼,用瘦弱的手拍拍床沿,示意他趕快把鐵盒子放下。

屋子裏就寂靜下來了,五個兒子眼巴巴看著鐵盒子,一種渴望在他們的腦子裏飛快地旋轉。

孩兒呀,老人終於開口了,隨著一聲悲愴的呼喚,渾濁的老淚象蟲一樣爬出了眼眶。老人哪裏有親骨肉呀,他隻娶過一房寡婦,這五個孩子事實上是女方帶來的,女人因患出血熱早早地死去了,是老人含辛茹苦把五個年幼的孩子養育成人,直到娶妻成家。

孩兒呀,你們都在忙什麼呢?日子過得好嗎?老人關切地問。

也許是那個鐵盒子在發揮作用吧,五個兒子立刻活躍起來,他們把嘴巴貼近老人的耳朵,誇耀自己已經長出息了。老大說,爸,我已經不在飯店洗碗了,我做麵點師了,一個月掙三千多塊呢。老二說,爸,我幹上了耍猴子的行當,在大街上轉一圈兒就弄幾十塊呢。老三說,爸,我可找了個好差事,在做私人偵探,每個月收入四五千塊呢。老四說,爸,我學會吹喇叭了,我跟著一個小樂隊下鄉吹死人喇叭,每天掙百八十塊錢呢。老五說,爸,你知道我小時候患過小兒麻痹症,跛腳,幹不了別的,隻能擺攤修鞋。別看當修鞋匠不怎麼光彩,我掙的錢並不比他們少。

老人滿意地笑了,拍打著鐵盒子說,孩兒呀?我恐怕沒幾天活頭了,一生就留下這麼個東西,老是見不到你們,就想著送給別人。可是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送給你們,因為這東西本來就是為你們準備的。這裏有五把鎖頭,你們每人一把,必須等料理完我的後事再一齊打開,到時候你們什麼都明白了。

五個兒子激動不已,刷地給老人跪下了,異口同聲地說,謝謝老爸的關懷!

老人挑動一下眼皮,緩緩地說,你們也不要太高興了,拿了我的鎖頭就要好好伺候我。要天天給我做可口的飯菜,夜裏還要喂我夜宵,閑暇時間給我讀報,陪我嘮家常。老人最後強調說,如果有誰做不到,我就毫不客氣地收回他的鎖頭。

接著,老人讓兒子們都表個態。五個兒子不知道老人盒子裏賣的是什麼,但他們明白,老人家決不會虧待一個孝子。於是,五個兒子發誓一定讓老人家安度晚年。

從這天起,五個兒子輪流照料老人,這樣老人又活過了三個月。這三個月可以說老人是快樂的,直到閉上眼睛的時候,他的麵容還是微笑著的。

發喪那天,老大流著眼淚摘取下老人脖子上的五把鑰匙,自己首先留下一把,然後將另外四把依次分給了四個弟弟。五個兒子哭嚎著掩埋了老人的屍體,回到家裏就急不可待地打開了鐵盒子。一切都是那樣的出乎意料,盒子內隻有一本舊版的漢語詞典,再沒有別的什麼東西。老四甚至掄起鐵盒子狠勁地磕打,仍不見有什麼東西掉出來。還是幹偵探的老三心細,掏出放大鏡在盒子裏照來照去,終於在一個側麵發現了幾行蠅頭小字:

孩兒呀,爸不知道你們需要什麼,隻準備了四樣東西:良心在詞典的393頁、責任在812頁、金錢在322頁、美女在434頁,你們隨意拿吧。

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舉起鎖頭狠狠地砸在地上了,隻有老五還算心態平靜些,他撿起地上的四把銅鎖,連同自己的那一把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裏,一瘸一拐地去了廢品收購站。他想,這五個銅疙瘩怎麼也能賣幾個小錢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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