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見卡洛琳,是當她幫她的報紙來采訪我的時候,而我二話不說,立刻為她傾倒。當時她正在吧台等著幫我買杯飲料。那天天氣很熱——今夏的第一天——我們到外麵坐在高腳桌旁,看著街上的車水馬龍——她的臉頰粉粉嫩嫩的,而且穿著一件無袖無型的夏裝和一雙短靴,不知道什麼原因,這個打扮在她身上看起來很漂亮。但我想今天我對誰都會這麼想。這個天氣讓我覺得仿佛我擺脫了所有阻止我感受的神經末稍,更何況,你怎麼能不愛上一個為了報紙來采訪你的人?
她幫《圖夫涅爾公園誌》寫稿,那種(TufnellParker)刊滿廣告的免費雜誌,別人塞進你的門縫然後你又塞進垃圾桶的雜誌。事實上,她還是學生——她修了一門新聞課,現在在實習。而且,事實上,她說她的編輯還不確定他要不要這篇報導,因為他從來沒聽說過這家店或是這個俱樂部,而且哈洛威正好在他的轄區,或地盤,或保護區,或隨便什麼的邊界上。但是卡洛琳從前常到俱樂部來玩,而且很喜歡,所以想推我們一把。
“我不該讓你進來,”我說,“你那時一定大概隻有十六歲。”
“不會吧,”她說,我不懂為什麼,直到我想到我剛才說的話。我這樣說不是拿它來當一句可悲的調情話,或是任何一種調情話;我隻是說如果她現在是學生,她那時候一定還在念書,雖然說她看起來大概有二十好幾或三十出頭。當我發現她是一個回鍋學生,而且她在一家左傾的出版社當過秘書後,我設法不露聲色地修正我給她的印象,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而我弄得有點糟。
“當我說不該讓你進來,我不是說你看起來很小。你不是。”老天爺。“你看起來也不老。你看起來就像你的年紀。”他媽的見鬼了。如果她四十五歲怎麼辦?“呃,真的是這樣。也許年輕一點,但不是很多,不太多,剛剛好。我已經忘了回鍋學生這回事,你看。”我寧可無時不刻當一個油嘴滑舌的討厭鬼,也不想當個說錯話、詞不達意、滔滔不絕的傻瓜。然而,幾分鍾內,我卻滿懷喜悅地回顧那些當滔滔不絕傻瓜的日子,他們跟我下一個化身比起來似乎好得沒法比——下流男人。
“你一定有龐大的唱片收藏。”卡洛琳說。
“是啊。”我說。“你想不想過來看一眼?”
我是認真的!我是認真的!我想也許他們要一張我站在旁邊的照片或什麼的!但是當卡洛琳越過她的太陽眼鏡上沿看著我時,我倒帶聽聽自己說了什麼,然後發出一聲絕望的呻吟。至少這讓她笑出來。
“我不常做這種事,老實說。”
“別擔心。反正我不認為他會讓我做那種《衛報》式的人物專訪。”
“那不是我擔心的原因。”
“沒關係,真的。”
不過,隨著她下一個問題,這一切全被遺忘了。我一輩子都一直在等待這個時刻,而當它到來時,我幾乎不敢置信:我覺得毫無準備,被抓個正著。
“你有史以來最喜歡的五張唱片是什麼?”她說。
“對不起?”
“你有史以來前五名的唱片是什麼?你的荒島唱片(DesertIslandDiscs),減掉——多少?三張?”
“減掉三張什麼?”
“‘荒島唱片’有八張,不是嗎?所以八減五等於三,對嗎?”
“對。不過是加三張。不是減三張。”
“不是,我隻是說……隨便。你有史以來前五名的唱片。”
“什麼?在俱樂部?還是在家裏?”
“有差別嗎?”
“當然有……”聲音太尖了,我假裝我的喉嚨裏有東西,清一清喉嚨,然後重新開始。“呃,有,一點點。我有有史以來前五名最喜歡的舞曲唱片,還有我有史以來最喜歡的唱片。你看,我有史以來最愛的唱片之一是‘飛行玉米卷兄弟’(FlyingBurritoBrothers)的SinCity(‘罪惡之城’,但是我不會在俱樂部放這首歌。這是一張鄉村搖滾民謠。每個人都會回家去。”
“別管了。任何五張。所以還有四張。”
“什麼意思,還有四張?”
“如果其中一張是SinCity,那還剩下四張。”
“不對!”這一次我無意掩飾我的慌張。“我沒說那是我的前五名!我隻是說那是我的最愛之一!它可能會是第六名或第七名!”
我把自己搞得有點惹人厭,但是我控製不了,這太重要了,而我已經等了太久。但是他們到哪裏去了?全部這些我多年來放在腦中的唱片,以防萬一洛伊·普羅裏(RoyPlomley)或邁克·帕金森(MichaelParkinson)或蘇·羅莉(SueLawley)或隨便哪個在第一電台主持過‘我的前十二名’(MyTopTwelve)的人跟我聯絡,然後要求我為某個名人當一名遲來且公認沒沒無聞的槍手?不知道為什麼除了《尊敬》(Respect)我想不起任何唱片,而那張絕對不是我最愛的艾瑞莎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