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總有陽光擠進陰霾(1 / 2)

總有陽光擠進陰霾

星光

作者:林毓昕

我曾經以為,南方潮濕的春天,生命腐敗的氣息,狹窄陰暗的方寸天空,是我童年和青春的全部內容,猶如一顆飽滿的、水分充盈的紫葡萄,嬌豔,芬芳,散發出成熟的甜香,不為人知地發酵著,是標注年份的佳釀,還是下水道惡臭的來源?我不敢想未來,但生活卻給我勇氣遇見你,遇見陽光,讓那逼仄的弄堂,肮髒的地麵,水溝裏翻湧的汙穢,和我,一起被這世界看見,被你看見。

你走在陽光裏,連失意都帶著明媚。你的手從口袋裏抽出來,帶出金色的耀眼光芒,卻不自覺。我跑上前,才發現那是一顆金色的水晶,是一枚精致的水晶耳環。我多想把它緊緊地揣在手心裏,不讓你發現,然後據為己有,但是不行,因為你耀眼得讓我覺得多看你一眼都是罪過。我把耳環還給你,你卻隻是蒼白地笑過,眼裏滿是悲傷。你說,送你吧!邊說邊從口袋裏掏出另一枚,一模一樣的耳環,它們是一對。希望你喜歡這一米陽光。你對我說。你從陽光裏來,然後消失在陽光裏,最後把陽光留在我的手心裏。我喜歡。我來不及告訴你。你的身後萬丈光芒,穿透了囚禁我的銅牆鐵壁般的陰霾。我給自己紮了耳洞,用縫衣服的針。

親愛的山姆,這是我第一次遇見你時寫下的日記。一米陽光,為了這兩顆砂子,我把自己的耳朵穿了兩個孔。多年以後,我感到後怕,感到慶幸,我沒有因此感染破傷風或者其他,而那時,我隻感受到這疼痛給了我難以言喻的滿足,我覺得生活有了指望。我想見你,美麗的,得體的,不隻有我自作多情的,遇見你。以及,請你原諒我自作主張地用山姆來稱呼你,原諒我固執地認為sam是最接近sun的溫柔名字。

破敗的弄堂,泥濘的牆麵,狼狽而狹窄的房間,這就是我的生活。在這連轉身都顯得勉強的方寸之地,突兀地擱置著一架鋼琴,簡樸得近乎簡陋,琴弦鬆得發不出聲響,但仍舊突兀。我討厭它,卻又依戀它,它是我童年的全部。對著一架不會出聲的鋼琴練習指法,小時候我覺得痛苦,長大了我覺得可笑,因為你,我卻相信是命運。

16歲的時候,我開始兼職。上課的時間太長了,我幾乎沒有辦法找到固定時間、固定地點的穩定兼職,隻好在各種活動裏跑著,做禮儀,有時連隻領盒飯的群眾演員也做。這樣辛苦地生活著,等待著。

做禮儀很容易,對我而言卻很不易。我隻有一張像樣的臉,勉強出挑的身材,沒有高跟鞋,沒有化妝品,沒有化妝技能。我什麼都沒有,於是我失去我的第一份兼職。我得有一雙高跟鞋,為此我撿了600個易拉罐,花了一個星期。我人生中的第一雙高跟鞋,價值600個易拉罐。

我找到第二份兼職的時候,我依然買不起化妝品,但是我可以去百貨商場,穿校服,專櫃的小姐一定會十分熱情地幫我化好妝。我是對的,關於她們的鄙夷,我不在乎。

我想過千百種我們見麵的場景,但當這一刻來臨,我依然覺得措手不及。我無法得知這是你參加過的第多少場慈善晚宴,但這是我第一次參加慈善晚宴,作為一個沒有多大作用的禮儀小姐。你是嘉賓,而我隻是個打工的,我們同樣衣著光鮮,但全世界都知道,我們相差甚遠,你是這樣的完美,耀眼,並且高高在上卻又平易近人;而我是這樣的卑微,簡陋,甚至汙穢滿身。我是這樣的絕望,對於你我,以至於當好運突然降臨,我竟驚喜得連感激也忘了。那天原定的鋼琴演奏師患有嚴重的酒精過敏症,但她卻把香檳當做蘋果氣泡喝了,在我知道的時候,她恐怕已經在去往醫院的路上了。現場的執行總監急得快要哭。

我感覺背後一陣一陣的發冷,頭皮緊得幾乎拽著我的眼皮,興奮還是緊張,或者是害怕,我分不清楚。

KIKI總監。我上前跟她搭話。我告訴她,我曾經學過一些鋼琴。她抬頭看我,並沒有立刻要我接替鋼琴演奏的工作,她問我,你會多少呢?

常見的曲目都能應付。

班得瑞會多少?

足夠多到晚宴結束。

她停頓一下,然後立刻要我去換衣服,並嚴肅地對我說,今晚的工資會按鋼琴演奏的價碼付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