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幹他!(1 / 3)

樂府在漢魏時極盛,在唐安史之亂後,由於國勢式微,社會矛盾加劇,文人的憂患意識加重,感覺到樂府舊題已不足以準確抒發內心的感受和需要,一場由杜甫處開始萌芽從貞元元和年間開始的詩歌運動應運而生,此時文人多從樂府舊題的禁錮中擺脫出來,自立新題抒寫時事,興起一場影響深遠的詩歌運動,號稱新樂府運動。其中以元稹,白居易,張籍,王建的成就最大。我在《樂府詩集》的新樂府詩裏掙紮良久,還是選擇了張籍的這首樂府來說,因為實在太有代表性,估計唐詩三百首縮水到一百首,這個也會入選。

君知妾有夫,贈妾雙明珠。感君纏綿意,係在紅羅襦。妾家高樓連苑起,良人執戟明光裏,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擬同生死,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張籍《節婦吟》

一個男子,熱烈地戀愛著一個已婚的女人,贈送了她兩顆表示愛情的“明珠”。漢樂府詩雲:“何以結相思,雙珠玳瑁簪。”可見因情而贈物以示愛的習慣古已有之。這個女人對這個男子也生了愛意,但她不能離棄她的丈夫。對這個矛盾,她就作出了這樣的處理。把明珠收下,“係在紅羅襦”,是表示接受了他的愛情。終於又把明珠還給他,是表示自己既已結婚,就不應當背棄丈夫,改適他人。但是這個男子終究已經讓她動心和戀戀不舍,於是“還君明珠雙淚垂”,並在心中怨歎“恨不相逢未嫁時”。

看到這首詩,自己先笑起來。因為就在前不久,被人問起“豔遇”的情況,我還說了句“恨不相逢未嫁時”以示自己的遺憾哀怨。這番倒不是我已嫁。而是他已婚。這兩句詩,實在是道透了人心中那一點情非得已的曖昧掙紮。

佛說的一個偈子形容要得人身,如盲龜遇浮孔般難得。偈曰:

生世為人難,值佛世亦難。猶如大海中,盲龜遇浮孔。

佛說說一隻瞎了眼的烏龜,在茫茫大海裏漂,正好碰到一根浮木,木頭上有一個孔。這隻瞎眼的烏龜,就正好把頭鑽進木頭的孔裏,這是多麼難得的巧合啊!佛以此說明我們生而為人,就如“盲龜遇浮孔”般的稀有難得。這樣的說法,感覺上還是有點懸乎,一般的駑馬反應不過來。但我們回過頭來看看神怪小說,民間故事裏的女妖女狐,千載修行就為了一日褪去獸形,幻化成人,凡心一動到人間討一點情愛暖暖身,其實她們所追求的,不過是凡間女子唾手可得的幸福罷了,有時候還要慘遭欺騙遺棄,肝腸寸斷之餘還被打回原形鎮壓在靈山寶塔之下永世不得超生。由此可見為人難得了。

不過我倒覺得若說人身難得倒不如說真正的愛情難得,像“盲龜遇浮孔”般可遇不可求。愛情是純屬巧合的際遇。喧囂的街市上,天真的少女揭下對麵男子臉上的昆侖奴麵具,她發現他不是他要找的人,但她發現他是她要找的愛情載體。在後來的時間裏,她和他愛恨交纏,對錯之間,模糊了界限,惟有那一刻如花綻放的心動真實永恒,成為她心口不褪的烙印。

愛情如果有遺憾,不是因為從來沒有得到而遺憾。從來沒有遇見也就沒有清晰概念。縱然念想也是幻想。時間長了自己會修正。而是遇見了之後,發現自己已無力擁有而遺憾。這種缺憾就像張籍所吟的那樣:“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回到詩的本身,張籍的詩有人讚到:“看似平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他的樂府歌行做的尤其好。《節婦吟》當是其代表作。不幸是生在唐朝那個詩人輩出,大家橫行的時代。一個個數過來,排名也靠了後。以他的才氣若在明清便是絕品了,在兩宋縱是居在子瞻,幼安之後,也能蹭個一流。《節婦吟》的全題是“節婦吟寄東平李司空師道”。副標不容忽視。洪邁《容齋隨筆》雲:“張籍在他鎮幕府,鄆帥李師古又以書幣辟之,籍卻而不納,作《節婦吟》一章寄之。”據此可知這首詩完全是個比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