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清晨,在鼇山那條機耕路上,總有個長得高大健壯的少年,背著一個瘦得皮包骨頭的老漢飛跑,他就是惜愛。睡醒的鳥兒在路邊的林子裏為他歌唱,晨霧在他身邊繚繞,似乎也在為他鼓勁。
“娃娃。你慢點喲!別把老子摔下來了呀!”莽娃在他耳邊說。“嗬嗬!老爸。你身上這點斤兩,像背一捆稻草一樣嘛。不礙事呢!”惜愛微笑說。他像莽娃年輕時候一樣,渾身有一股使不盡的蠻力。
老中醫的家在鼇山那邊的山溝裏,他已經退休在家,平時隻給上門來看病的人開一些中藥。惜愛要趕在把莽娃背去讓他針灸,按摩了以後就又背回家裏,給父親洗了臉,喂了藥和早飯,然後才去上學。
“愛愛。以後你就別管老子了。這樣會耽誤你的學習呀!你娃娃馬上要考大學囉!”莽娃經常在惜愛耳邊說。惜愛已經拿定主意,等讀完高中就去城裏打工。“考個球大學!那麼多人連小學都沒有畢業,人家照樣當‘萬元戶’了嘛。”他對莽娃說。
還有個原因,就是惜愛的學習成績不是很好,除了語文外其他的都不及格,這點也像他莽娃年輕時一樣,拿起書本就頭暈。“嗬嗬!老子曉得你成績不好,就是考也考不上喲。想當年老子讀書就.....,”莽娃在兒子背上說。
惜愛馬上打斷他的話說:“嗬嗬。聽媽說,你當年讀書還不如我呢。樣樣功課都不及格嘛。哈哈哈!”莽娃聽了就有些臉紅:“老子那些年,是搞球政治運動耽誤了上課嘛。學校天天開會,還搞串聯,搞武鬥,搞批判鬥爭,哪裏有時間想學習喲!”
惜愛聽了隻是憨憨的笑,他的笑聲很響亮,嚇跑了在他父子倆頭上飛翔的幾隻鳥兒。
離醫院判定的死亡期限已經過去幾個月了,莽娃卻還活著。村子裏有的人說他逃過了一劫,命不該絕。也有人說是惜愛救了他,是愛愛的孝心感動了菩薩,讓莽娃活了下來。但村子裏的人對惜愛的身世也議論了好久,最後肯定地下了結論;惜愛是他陳大莽的親生兒子。
莽娃已經失去了勞動能力,不能下地做活了。他就每天坐在自家的那個小院門口,慢慢地裹著葉子煙,嘴巴上叼著那根葉子煙杆兒,那個繡花煙袋就掛在煙杆兒上,一搖一擺地晃動。春花不許他抽葉子煙,每天都把他那個裝葉子煙的兜兜藏起來了。莽娃等她走了就悄悄地找出來,把煙裹好藏在一邊。
惜愛也不讓他抽煙喝酒,發現了就埋怨他,是那個老醫生給他定了八戒,戒煙,戒酒,戒色,戒怒,莽娃聽了就嗬嗬的笑:“球喲。老子都這個樣子了,還有心思跟女人睡麼?”
那天是個陽光明媚的天氣,幾隻喜鵲在竹林裏喳喳的唱歌。莽娃照樣在他院門口坐著裹葉子煙,那目光有些呆癡地望著春花的家,這些日子他心裏總想著春花和兒子惜愛。春花每天一大早就到地裏做活路,要晚上才過來看看他。惜愛果真沒有考大學,每天一大早就跑到城裏去找工作,但一直沒有找到。
一個穿的像城裏人模樣的少年,手上提著兩瓶酒出現在莽娃的眼裏。“喲。你媽不許我喝酒了嘛,還買酒回來幹啥子喲?”莽娃盯著少年手上的酒說。他以為是兒子惜愛回來了。
那少年呆呆的望著他,好久沒有吭聲。莽娃抬頭看了他一眼,覺得有些陌生,麵前這個少年長得像惜愛,隻是那張英俊的臉沒有惜愛的黑。“你,你是......,”他很是驚訝,也很激動,手上的葉子煙也掉落在地上了。
“我,我是惜春,是你兒子莽狗哇!”少年激動的說。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一雙英俊的眼角上流出兩行淚水。他又如何不激動,不想哭,離開的時候他還不滿三歲,那時的父親是個愛罵人打人的健壯男子。才十幾年啊!父親的臉瘦了,頭發也有些白了,那雙英俊的眼睛也失去了昔日的光澤。
“爸。兒子回來了!”惜春突然放聲大哭。莽娃激動得想站起來,但一下栽倒在地上。“莽狗娃娃喲!老子想得你好苦啊!”他淚流滿麵的喊。
莽狗急忙把他扶起來,緊緊地抱著父親,父子倆就在門口哭了一陣。“你媽咋個不回來?”莽娃抬頭看著兒子問。惜春擦幹淨眼睛上的淚水說:“媽很忙。”莽娃沉默了一下,心裏有些氣憤,就說:“我曉得她是不願意回來見我。唉!十多年來,你們就沒有回來過一次喲!”
莽娃讓兒子攙扶著走進屋裏,惜春觀望了一下屋子,感覺好像都沒有變。他的性格和母親翠花一樣,少言寡語的,就呆呆地站著,沉默了好久才說了一句:“媽下崗了,在街上擺了一個蔬菜攤。”
莽娃就望著兒子:“哦。”他心裏很沉重,曉得翠花的日子也過得很苦,便坐在椅子上,把那根煙杆兒含在幹癟的嘴巴上,回憶起以前的一些往事。
惜春從衣兜裏摸出一張紙說:“爸。你看,我考上大學了!”莽娃就拿著那張紙看,那是錄取通知書,他的雙手猛烈地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