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愛的美麗芳香(1 / 3)

用生命延續的愛

她讓他先一邊歇息著,她來接著幹。她在井坎附近,刨開冰雪,把冰雪下麵的凍土刨鬆,再把那些刨鬆的凍土推下井去。她這麼刨上一陣,再換了他來,把那些刨下井去的凍土收集起來墊好,重新踩實。他們這樣又幹了一陣,他發現她在井台上的速度慢下來。他有點急不可耐了。他不知道她是餓著的,也很累,她還有傷。天亮時分,他們停了下來。他們對自己的工作很滿意,這樣發展下去,他們會在下一次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最終逃離那口可惡的枯井,雙雙朝著森林裏奔去。但是村子裏的兩個少年發現了他們,跑回村子裏拿獵槍來,朝井裏的他放了一槍。子彈從他的後脊梁射進去,從他的左肋穿出。血像一條暗泉似的往外躥,他一下子就跌倒了,再也站不起來。開槍的少年在推上第二發子彈的時被他的同伴阻止住了。阻止的少年指給他的夥伴看雪地裏的幾串腳印,它們像一些灰色的玲瓏剔透的梅花,從井台一直延伸到遠處的森林中。她,是在太陽落山之後回到這裏的。她帶回了一頭黃羊,但是她沒有走近井台就聞到了人的味道和火藥的味道。然後,她就在晴朗的夜空下聽見了他的嗥叫。

他的嗥叫是那種報警的,他在警告她別靠近井台。要她返回森林,遠遠離開他。他的脊梁被打斷了,他無法再站起來。但是他卻頑強地從血泊中掙起頭顱,朝著頭頂上鬥大的一方天空久久地嗥叫著。她聽到了他的嗥叫,她立刻變得不安起來。她昂起頭顱,朝著井台這邊嗥叫。她的嗥叫是在詢問出了什麼事。他沒有正麵回答她,他叫她別管,他叫她趕快離開,離開井台,離開他,到森林深處去。她不,她知道他出了事兒。她從他的聲音中嗅出了血腥味兒。她堅持要他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麼,否則她決不離開。兩個少年弄不明白,那兩隻狼嗥叫著,呼吸毗連,一唱一和,隻有聲音,怎麼就見不到影子?但是他們的疑惑沒有延續多久,她就出現了。

兩個少年是被她的美麗驚呆的。她體態嬌小,身材勻稱,儀態萬方,她鼻頭黑黑的,眼睛始終潮潤著,彌漫著小南風一般朦朧的霧氣,在一潭秋水之上懸浮著似的。她的皮毛是一種冷凝氣質的銀灰色,安靜的,不動聲色的,能與一切融合且使被融合者升華為高貴的。她站在那裏,然後慢慢朝他們走來。兩個少年,他們先是楞著的,後來其中一個醒悟過來。他把手中獵槍舉了起來。槍聲很沉悶,子彈鑽進了雪地裏,濺起一片細碎的雪粉。她像一陣幹淨的輕風,消失在森林之中。槍響的時候他在枯井裏發出長長的一聲嗥叫,這是憤怒的嗥叫,撕心裂肺的嗥叫。他的嗥叫差不多把井台都給震垮了。在整個夜晚,她始終待在那片最近的森林裏,不斷地發出悠長的嗥叫聲。他在井底,也在嗥叫。他聽見了她的嗥叫,知道她還活著,他的高興是顯而易見的。他一直在警告她,要她回到森林的深處去,永遠不要再走出來。她仰天長嘯著,她的長嘯從那片森林裏傳出來,一直傳出了很遠。天亮的時侯,兩個少年熬不住,打了一個盹。與此同時,她接近了並台,把那頭黃羊用力推下了枯井。他躺在那裏不能動彈。那頭黃羊就滾落到他的身邊。他大聲地叫罵她,要她滾開,別再來擾煩他。他頭朝一邊歪著,看也不看她,好像對她有著多麼大的氣似的。

她爬在井台上,尖聲地嗚咽著,眼淚汪汪,哽咽著乞求他,要他堅持住,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她就會把他從枯井裏救出去。兩個少年後來醒了。在接下去的兩天時間裏,她一直在與他們周旋著。兩個少年一共朝她射擊了七次,都沒能射中她。在那兩天的時間裏,他一直在井裏嗥叫著。他沒有一刻停止過這樣的嗥叫。他的嗓子肯定已經撕裂了,以至與他嗥叫斷斷續續,無法延續成聲。但是第三天的早上,他們的嗥叫聲突然消失了。

兩個少年,探頭朝井下看。那頭受了傷的公狼已經死在那裏了。他是撞死的,頭歪在井壁上,頭顱粉碎,腦漿四濺。那隻凍硬的黃羊,完好無損地躺在他的身邊。那兩隻狼,他們一直試圖重返森林,他們差一點就成功了。但他們後來陷進了一場災難,先是他,然後是她,其實他們一直是共同的。現在他們當中的一個死去了。他死去了,另一個就不會再出現了。兩個少年回村子拿繩子。但是他們沒有走出多遠就站住了。她站在那裏,全身披著銀灰色的皮毛,皮毛傷痕累累,滿是血痂。她是筋疲力竭的樣子,身心俱毀的樣予,因為皮毛被風兒吹動了,就給人一種飄動著的感覺,仿佛是森林裏最具古典性的幽靈。

她微微地仰著她的下頜,似乎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然後,她朝井台這邊輕快地奔來。兩個少年幾乎看果了,直到最後一刻,他們中的一個才匆忙地舉起了槍。槍響的時候,停歇了兩天兩夜的雪又開始飄落起來了。

兩隻扣緊的手

他的左手扶著她的肩,右手緊緊拽著她的一隻胳膊。

她的雙手總是握成半拳的姿勢,兩隻僵硬的胳膊扭曲著懸在空中。她的雙腳也變了形,走一步,身體便會激烈地搖一搖,遠遠望去,好似一個巨大的不倒翁。

他攙扶著她,一步一步地挪動。她每邁開一步,他仿佛都要使上全身的力氣。或許是長期低頭彎腰的緣故,他瘦長的身體顯得有些佝僂。常有人遠遠對著他們的背影歎息:原先是多麼漂亮的一個女人呀,一場大病把人折磨成了這樣——不到三十呢,可惜呀!也有人嘀咕:那男的肯定撐不久,總有一天會撒手,畢竟,他還那麼年輕……

然而,從春到秋,自夏至冬,無論風霜雪雨,每天清晨,他們都會出現在這條沿江大道上。日子久了,人們漸漸習慣看到他們,就好像看到路邊任何一根電線杆。偶爾有熟人同他打招呼,他便會揚起臉,爽朗地笑著大聲說:“好多了,好多了,今天又多走了兩步呢!”

那天早上,他像往常一樣扶著她走在沿江大道上,看不出任何征兆,台風夾著暴雨席卷而來。呼啦啦的風聲、嘩嘩的雨聲和咣當的物體墜地聲響成一片。“轟”的一聲巨響,身後的河壩決了一道口子,渾黃的河水咆哮著衝到馬路上。

風雨中,他和她像兩棵飄搖的小草,找不到著陸的地方。他飛揮著雙手攔車,可是沒有一輛車肯停下來。他扯開嗓子呼救,但路上隻有偶爾狂奔而過的人,沒誰聽見他的聲音。

路上的水一點一點往上漲,很快便沒過了他們的小腿、大腿、腰和胸口。他們像兩片葉子,在水中飄浮。

他不再徒勞地叫喊,而是拽著她的手,慢慢地在水中挪動。1個小時後,他們被武警發現。他一手抱著一棵香樟樹的枝丫,一手死死拽著她。被救起時他已經昏迷,人們無法將她的手從他的手心掰開。直到他蘇醒過來,看到她傻笑的臉,他的手指一抖,兩隻緊扣的手才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