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常讀史而思,乃善惡之事。史上人物有的偉大,有的宵小,也有的忠奸難辨,善惡難分,不是一個好或壞就能定之。如明清之交的朱大典、馬士英。那朱大典在崇禎時即是督師大員,掌管數省軍務,卻因貪賄遭劾,被皇上下旨將其革職候審。清軍南下之時,若朱大典想享清福,自然是有好日子過,但他爰舉義旗,與清軍周旋於浙西一帶,最後兵敗自焚,慨然就義。一個貪官,竟然成為一個烈士。那馬士英更是離奇古怪,弘光朝時霸據朝綱,結黨營私,為天下人所不齒。然在許多有著賢名的道德大家紛紛蓄辮降清之際,卻屢敗屢戰,直至為敵所擒,剝皮充草。一個奸佞,倒變成了一個忠臣。更有那李成棟、金聲桓、王得仁,降清後為清廷摧城拔寨,誰料想他們會倒轉槍頭,豎起反清大旗?
吾常想,二十年前若寫之,恐難盡其事;十年前寫之,恐難盡其情;而現今則深悟到:善惡之行在自身,善惡之名在人口,故提筆寫那人之善惡。想那人性複雜多變,至死方會落幕,因而將所寫借名楊慎所作詞中的一句——隻有青山不改。
......
元至正二十六年,吳王朱元璋的大軍包圍了其最後一個勁敵張士誠的都城平江。
那朱元璋對攻下平江倒沒有什麼可擔憂的,因為當下平江已是一座孤城,在外無救兵、內乏糧草的情況下,拿下這座城池隻是早晚之事。但眼下,有一事卻令朱元璋睡不安寢。
自從派出廖永忠前往滁州迎駕小明王後,朱元璋一直在擔心和不安,想著徐達、李善長等一班幕僚和將領執意要擁戴自己取小明王而代之,自己是既想就此登上大寶,又怕落下莽操之輩篡位的罵名。“就看這廖永忠能否將事辦得妥當。但願他能領悟寡人之意。”朱元璋想著這廖永忠也是極力主張廢掉小明王的,於是就故意派他前往迎駕,朱元璋隱約地感到那廖永忠會弄出事端。
“殿下,眼下已是三鼓時分,該歇息了。”值守的太監郭毅成見朱元璋不停地打著哈欠,於是在一旁小聲地提醒道。
“寡人是有些倦了。”朱元璋放下正在看的軍報站起身來,走向了置於後室的臥榻,臨睡下時,還對郭毅成吩咐了一聲,“若有皇上消息,你定要即刻告知。”
那朱元璋睡下不久,忽聞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還未等朱元璋翻身坐起,幾個人就徑直地闖進門來,他定睛細看,原來是小明王和廖永忠,後麵還跟著一個老僧。
朱元璋見是皇上駕到,趕緊翻身下床跪拜道:“臣朱元璋不知皇上駕到,失禮之至,臣罪該萬死!”
“逆賊朱元璋,朕素來待你不薄,緣何你要害我性命?”那小明王聲色俱厲,眼裏通紅得要噴出火來。
“陛下聖明,小臣縱有包天之膽,也不敢做那悖逆不忠之事!不知皇上此話何來?”此時的朱元璋雖是股栗不止,卻也不甘就擒,乃在地上申辯道。
“哼!廖永忠將軍已然告知於朕,難不成他會誣告於你?”小明王言之鑿鑿,隨即呼喚一聲,“廖將軍,還不快快將逆賊拿下!”
正在此時,那後麵的老僧閃至跪著的朱元璋前麵,合掌對著小明王喃喃地念叨:“萬事到頭總是空,善惡虧盈殊不同,寰宇隻見川難改,天命有始必有終。陛下不知天命所歸,必遭殺身之禍,可惜,可痛,阿彌陀佛。”
“哈哈哈,朕膺天命,除卻了這逆賊,何人還敢謀朕?”小明王不覺仰天長笑。
“吾廖永忠就敢謀你這昏君!”一旁侍立著的廖永忠趁小明王大笑不備之際,抽出佩劍,大喊一聲,朝著小明王的脖頸就是一劍,頓時鮮血飛濺。
“啊呀!”朱元璋大叫一聲,猛然從夢中驚醒過來。
“殿下,您可是醒過來了。”郭毅成見朱元璋醒來,連忙過來稟道,“殿下,廖將軍使人報來凶信,皇上駕崩了。”
“你竟敢如此胡說!”朱元璋回想到剛才的夢境,懷疑自己還在夢中,但一時又無法確認。
“老奴可不敢。皇上乘坐的禦舸行至瓜州渡時,遇風浪不幸翻沉,皇上和上麵的人全部罹難。廖將軍派來的報信之人此時就在宮外,殿下是不是要喚他進來?”郭毅成說此話時完全沒有傷戚之色,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廖永忠真是該死!”朱元璋的這一聲怒罵,似乎就是罵給郭毅成聽的。
這一日,應天府鍾山南麓的蔣山寺來了一行人。為首的四十歲左右,下巴奇長,額骨暴凸,長相異於常人,一副商賈打扮。那隨行人等,除了幾個年長者穿著有些似商似仕外,另外的四五人則完全是家丁的裝束。
“伯溫啊,你說的這寺中的方丈能辨善惡,能卜凶吉,能預知將來之事,寡人思度,隻怕有些言過其實。”說話者就是朱元璋。時下江南已定,徐達和常遇春統領的三十萬大軍也劍指大都,山東等地已俱入囊中,手下的一班將領和幕僚紛紛勸進。而朱元璋雖是想著能早日上座立朝,但國號為何,年號為甚,卻是令他頗費躊躇。昨日問計於劉伯溫,故有了今日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