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廿 米老板死得慘 大阿姐走得急(1 / 3)

忙忙碌碌糊裏糊塗又半年,大阿姐心頭始終縈繞‘走’還是‘留’,眼看著她手下的不少裏委幹部,被選撥到國營單位當幹部。裏委又接到上級通知,即挖掘有文化的居民,特別是外語人才選送到高級中學當英語老師。阿四的聖約翰大學停辦後,二年級肄業,他原本有希望去當中學英語老師,實在是時運不濟,恰是個癆病鬼,初中又推廣俄語,他到中學當外語教師的希望落空。近來通過聖若瑟本堂神父,以及小棉布的父親,從香港買進大量被封鎖藥品,特別是青黴素,服用後人已經有點起色了,特別是秋冰姨表姐美心照料後,肺癆幾乎斷根。大阿姐作為裏委主任推薦他去應聘,單位對他外語水平讀、寫、翻譯樣樣滿意,特別是滾瓜流暢的口語,無奈形象欠佳,又是藥罐頭,人家隻得搖頭。他本來就瘦瘦高高,不知是病因還是藥物的作用,吃得像隻飯桶,就是不長肉,竟然瘦得皮包骨頭,就像長長的甘蔗頂著骷髏,猛然一看真嚇人。他就像老瞎子說的,工作來找他,他卻沒有運氣。。本來大阿姐指望他有了工作,自己就一心跟定了阿四,不必離開上海。可惜,‘走’就是她的命。

裏弄婆婆媽媽的瑣事特別多,忽然小徐向她彙報,三號裏的小光明昨天夜裏在家跳黑燈舞,一幫男女烏七八糟。她門檻也精了,派二阿姐去處理,並關照必須狠狠處理,不聽話或老毛病重犯,就送派出所。五號裏的老光棍在聽外語電台,是不是敵台?弄口新來的小剃頭理怪發,她隻是眼開眼閉。。瑣事多、夢也多、心更煩。

那天她被風度翩翩的,披著黑色長袍的紳士邀請參加舞會,在幽暗的燈光下,先是慢悠悠的博魯斯舒展身子,接著探戈一招一式像模像樣,又很靈動,突然是歡快跳躍的狐步舞,她極為興奮。忽然大廳驟亮,她才看清他的帽兜下是骷髏,原來是死神。她的雙手被他扭住,用盡全力想掙脫也無濟於事。霍然是半明不暗的燈光,鬼魅魍魎繞著她旋轉,大世界丁經理、米小開阿萬、刀劈阿狗、爛腳阿四等人狂笑不止。好呀!你以前來抓我們,一報還一報,送你到意大利鬼城,樹碑立傳:殺牛公司經理……等她醒來卻是夢。看來在上海必然夜長夢多。第二天她在辦公室,報紙看不進,絨線不想結,滿腦袋的鬼影在旋轉,轉得她站起來猛拍桌子,向二阿姐亂開國語:“馮老頭的小鬼怎麼樣?”二阿姐回答:“小鬼還是那副鬼相,與外國神父勾勾搭搭,不知搞什麼陰謀。”她又一聲吼叫:“我非去教訓他不可。”

在黑咕隆咚的樓梯口,她叫一聲馮先生,他開燈把她迎接到室內,開口就說:“阿是來了解小赤佬事體?他讀書一隻頂,哪能腦子變戇度,一天到夜連影子看勿見。到底是勿是反革命?”她說:“伊有問題,世界上還有好人?”他拉她坐在紅木藤皮的搖椅裏,故意把椅子搖來搖去,還說開心伐?貓媽從隔壁端來茶水與水果,大阿姐說:“勿要客氣,我是來算命咯。”貓媽說:“要死哉,算命老早過時啦。”大阿姐談起了大半年來的苦惱。他們覺得用圓溜溜的北京話交談爽快:“還談什麼算命,我這把老骨頭的命將來不知怎麼樣。我隨便說說,卻說得八九不離十。我說大兒子用生命去博政治前途,結果搏出個司局級幹部。我說小兒子做賠本的買賣一點不錯,套上個什麼帽子判三五年。後半生還有救,怕就怕他吃花生米。”“要死哉,死老頭。”貓媽又從隔壁過來罵他,“就像個魔鬼,喜歡賭惡咒。夜壺水少吃點。”他轉向大阿姐說:“算命談不上,憑我人生的閱曆和練達,憑老街坊的交情幫你出主意把把脈還可以。”她說:“不過我沒錢,隻能請你吃炒麵加牛肉湯,算報酬,總不賴吧。”他說:“再加半斤白幹,有酒拉呱,從東直門拉到西直門,那才叫爽。”

他連拍三下沉香木,成交啦!他們相視而笑。他說:“大妞是缺心眼的農夫,二妞是嘴巴甜的毒蛇,你們能合夥嗎?你總是考慮‘走’與‘留’的問題,答案不明擺著。”他寫好《關書》交給她,非常認真地說:“到你萬不得已,茶飯不思,噩夢連連,頭痛欲裂,精神無法擺脫,再拆開為妙。如何?”大阿姐心想,老頭子夠厲害,自己大半年想不通的事,到他這兒輕描淡寫,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正當她起身想走,放學回家的貓貓從隔壁房裏過來說:“大阿姐,我老早就曉得儂要走脫。”她感到驚奇:“儂哪能曉得?”貓貓:天書上寫咯呀,勿相信儂去問阿二頭。”大阿姐心裏咯噔一下,但又擼擼貓貓麵孔:“阿二頭是花花公子,隻喜歡秋冰,秋冰是塊濫木頭。我情願儂做我弟媳婦。”貓貓:“幫幫忙,阿二頭是隻豬頭三,叫我做小老婆,氣人伐?我要嫁就是部長,是中央級別。”貓媽、老爸、大阿姐笑痛肚皮。她走到樓梯口又拐回來,說道:我實在搞勿懂,信大米店老板是小兒科,老板看起來就像個短工,三年六個月剃一趟頭,吃飯時落下兩粒米飯,拾起來吹吹灰吃下去,二個小囡穿得連我兄弟都不如,哪能會是米老虎?馮先生笑著說:好戲還剛剛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