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大半年,終於大功告成,高書記也給我一等獎,以前我總是三等獎。我拎著高價雞蛋,小邵送我的一條黑魚,一個甲魚,還有粉絲,在千步涇堤岸上走,看著藍天下閃著陽光的一排排粉絲,真是春風得意馬蹄捷,我好似走在金光大道上。正巧又在碼頭處,碰到郵電員老張,他給我一封信,原來是小赫的。到了上海,雞蛋自己家留一點,給阿奶幾個,送阿四幾個。突然想起有半年大沒見秋冰,其實我心裏明白,婚姻吹了,再來往還有什麼意思呢?聽我母親講,她被林宏敏強暴未逐後,就躲在家裏,不敢去上班,不久因無故曠工被開除公職,後來她連家門也不敢出了,就靠二個姑姑養著。我壓不住思念的欲望,還是想見她,買了一小片火腿,帶著甲魚喜滋滋過去,到她家好好地燒一個火腿燉甲魚,讓她們美滋滋吃一頓,以表我的心意。走到弄口,正巧大毛頭候在門口那兒。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我眼睛瞪得像螳螂對著他,意思你這個‘縮貨’在這兒幹嘛,恨不得我的二條手臂就像螳螂的鋸子,把他的腦袋鋸下來。他的眼睛也在充血,那意思是你個鄉巴佬,哈巴狗還想吃天鵝肉,你敢再走近一步,我就像打癩皮狗一樣打碎你的腦袋。我徘徊良久,想想何必再去招惹秋冰呢,讓她走自己的路並走得更好。何況,論各方麵的條件,大毛頭都比我強,而且他死心塌地追著秋冰,他再怎麼壞心眼,如果他追上秋冰,可能不會虧了她。隻要秋冰過得好,我認了。
我立馬到八仙橋郵局去掛電話,小赫在家並說,他用最好的朗姆酒招待我。泰安路小小的馬路,沒走幾步就是一幢法式花園洋房,外牆是黑色的竹籬笆圍著不小的花園。小赫並不高與我差不多,那張圓圓的臉堆著笑,在竹籬笆前恭候。我說:“你幹嘛站在外麵?”他說:“我怕你找不到。”我拍拍他,說道:“上海灘還有我找不到的路?何況西區是我最熟悉的地方,中學中專都在這兒。這兒房子如數家珍,汾陽路轉角的私人花園,有美女石像,真正的法蘭西。”“儂呀儂又來了,上海人就叫儂魁兄,就喜歡牛皮。”他也喜歡南腔北調,接過我手中的東西,“兄弟省省伐,吃得開心,白相舒暢才是真的。勿要忘記禍從口出。”我說:“我讓儂罵得像豬頭三,不過儂還是我的好朋友。”想不到他家客廳空蕩蕩,陳設很簡單。不一會火腿燉甲魚、炒菠菜、蛋花湯上桌。他說:“回上海分配到煤球店,叫我做財務,我何必雙手像和麵粉團黏嗒嗒。我情願叉煤球,上落地稱。領導沒辦法,再壓一副擔子,做貨料明細賬。”“老兄,多吃點甲魚,反正我在農場有得吃。”我把整隻背鰭給他,他替我滿上酒,我繼續,“儂情願做豬頭三?”他笑笑:“上善若水柔為尊。”
他老婆不在家,我們講話隨便,不知怎麼談到了二阿姐,其實是我故意的。“儂哪能對阿拉屋裏娘姨感興趣?小赤佬有啥花頭。已經是老黃曆。”他反問我,我隻是笑笑。他繼續說,“她姓龔,人樣子不錯,燒的菜也好吃,老頭子喜歡她燒的菜,所以我爸帶她到北平。起始她是個下手,人好勤快,腦子活絡又敏捷,什麼話都幹,哪怕是拖地板。你想年輕輕的女孩,我爸也舍不得讓她幹粗活。她把他的辦公室和臥室收拾得井井有條。你知道我爸有多忙?少將、紅頂商人、大軍需商。一早她伺候一側,他要出門,她幫他披上大衣,圍好圍巾,將公文包交到他手裏。以前我爸總是丟三落四,現在順順當當,她就像貼身的小棉襖,舒坦!
小赫的這些話是序曲,然後他切入正題:“用北京話說,一個爺們玩個妞算啥,就像吃糖葫蘆串。平津戰役前,我到北京去玩破破爛爛的,而我爸的公館像王爺府,那個水靈靈的女人,也夠得上娘娘氣派。他們眉來眼去風花雪月,我是高中生管不著。好像有一次,我爸拿到20個軍的訂單。我不說啦,再說下去,儂饞吐水嗒嗒滴。”我們都笑了。他又接著說下去:“我爸高興就喝酒,她陪著他喝醉了,又扶著他進臥室,就沒見她出來。。這些事我不敢告訴我媽。後來形勢實在緊張,傅作義快撐不下去,那時我們一家在北平住,一看苗頭不對,就五千美元包了一架飛機,連同金銀細軟和那個女人飛到上海,我爸又想帶她去台灣,我媽不同意。我爸前後給她20兩金子,當然是瞞著我媽的。後來上海快解放,我爸決定全家去台灣,留我看房子。那時我剛進之江大學,問我要不要她幫著看房子?聽說他後來到八仙橋去了。”小赫最後說:“我要這個女人幹嘛?我又不想跟她睡覺。其實,我年紀比她小一點。”我馬上接嘴;“如果是我,我肯定跟她睡覺,還搞她個稀巴爛。”我們狼笑不止。然後他把借我捆行李的繩子還我,並說:“做人還是正經點好,我就怕你不是嘴巴就是那個東西出毛病。”“感謝你的好意,我盡量注意點。”他送我到大路口,我最後一句話是:“她已經是我們街道辦的副主任,副處級。”可能他有點不勝酒力,人有點搖搖晃晃:“我不信。”但他的眼神還是確信無疑。。
上海我不再留戀,第二天在上海辦好了該辦的公事,就急急忙忙回青浦,我跳上擺渡船碼頭,看到竹簍裏蠕動著比大拇指還粗的東西,我就驚叫:“啊呀,介許多蛇!”坐在涼棚下的歪鼻子笑起來:“是黃鱔,老陳拿一點。”我黯然失笑,怎麼把黃鱔看成蛇?洋盤,不知怎麼我心裏就盤踞著一條蛇。我30歲不到,歪鼻子竟然稱我老陳,這是他做生意的訣竅。我工資低,但是個脫底棺材月光族,平時他向我兜售他逮到的甲魚之類的東西,我總是買。我說:“我剛從上海回來,買了也沒用。”回到場,向領導彙報工作之後,滿腦子是昨天與小赫談話的情景,想想實在無事,吃好晚飯想早早地睡。從食堂回來,天色說明不明,將暗未暗,踏進工場間我也沒開燈,被什麼東西拌了一下,啊呀,是條白蛇,嚇得我倒在後邊洗機械零件的柴油盆裏,馬上爬起來,幸虧是工作服,髒了半條褲管。扭亮電燈,原來是杠東西的白麻繩,真是碰到赤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