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之家
和諧家庭
作者：李小媛
前些年，我替母親看望多年失聯的老友，沒想到，見識了一種特殊的養老方式。那個地方在山東泰安市附近的鄉下，地名已經忘了，就記得坐著很破舊的長途車，一路顛簸地到了一處地方。下公路不遠就是村口，按圖索驥，沿著小路，左轉右拐，進了院子。
我們雖然從未見過麵，但是因為她們和母親曾經在一個教會工作過，情感上有一份自然的親近。她們的裝束是農家老太太的，禮儀卻是洋式的，沒和我握手，而是分別把我擁進懷裏輕輕地拍了拍背。
茶桌擺在楊樹下，一般的綠茶，很淡，茶點是餅幹和水果糖。我們坐在馬紮上聊天。交談中，我有問必答地把媽媽的情況說了個詳細，也大概知道了這三位的情況。
張阿姨年紀最大，已經82歲，年輕的時候曾是某縣的縣長太太，因為縣長大人愛納妾，一怒之下離婚後到教會，未生育。
侯阿姨76歲，獨身，年輕時就獻身教會，解放後，教會解散，政府給分配了工作，直到退休。
呂阿姨最年輕，71歲。初婚嫁給一位牧師，就當了5個孩子的母親，自己又生了5個。老牧師去世後，她哪個兒女也不跟，自己獨居。
三位阿姨的經曆不用說也是坎坷複雜，前幾年，一個偶然的機會，張阿姨租到這個小院，先通知了侯阿姨，不久，呂阿姨也知道了，決定同租這個農家小院，共度晚年。
午飯前，我大致觀察了一下這院子和房子。院子不大，長方形，收拾得十分整潔。西邊，楊樹下有一口水井，安著轆轤，日常澆菜洗衣就用井水，喝水做飯是自來水。一間小柴房，放些雜物。東牆下是菜園子，都是應季的菠菜、小白菜、小蔥、萵筍等等。
北麵三間，用三個布幔當隔斷。平時拉開，需要時拉上。中間是書房兼客廳，東邊是廚房，西邊是臥室。三張單人床，幹淨整潔，鋪著純白的床單。還有一個木頭做的椅子型坐便器，在一個簡易屏風的後邊，方便起夜。
張阿姨的外甥女是附近醫院的護士，定期來給老人們送藥、測血壓。三位阿姨都是“大病沒有，小病穩定”的狀態。
稍微重一點的體力活，由最年輕的呂阿姨做得多一點，比如搖水上來澆菜，其他事情分工配合，十分默契。
她們每天的生活很規律，早晨5點起床，做晨更。7點早餐，8點以後是讀書時間，主要是《聖經》，兼有討論。10點左右，分別侍弄菜園、做午飯。午後到晚飯前的時間視事而定。
如果有來客要事先預約，三位說不願意自己的生活隨便被打擾，精力不夠了。我是北京來的客人，屬於特例。
下午的時間大都是這樣的，比如上午去趕集了，讀書時間就改在下午；或者是到附近的教會去幫忙；也可能是洗衣、整理、打掃庭院。
她們的飯食很簡單，主食多是煎餅和饅頭，菜是園子裏的，想吃什麼就摘什麼，換口味的話到集上去賣園子裏的菜，再買其他菜。她們很少吃肉，蛋白質來自雞蛋和豆腐。
趕上天氣不好，她們就屋裏閑坐，好多好多的故事，說一陣，笑一陣，有時也不由得哭一陣。
晚上八點是讀經禱告的時間，之後，洗漱、入眠。
那天的午飯是特意為招待我而做的，楊樹花餡的包子、炸薄荷和炸香椿，自己醃的鹹雞蛋和鹹菜，還有玉米糊糊。飯後不久，我就走了，不想耽誤她們的午休。三位阿姨執意送我到村口的小路上。我走出很遠，回頭一看，她們還站在那兒，微風吹拂著她們鬢邊的白發。
我忍不住跑回去，抱住她們放聲痛哭。她們不作聲，隻是靜靜地等著我停下來。可是我止不住，直到長途車絕塵而來，才勉強離開她們。為什麼那樣痛哭？至今也沒有答案。離開那個不知名的小村莊已經快20年了，她們三人的生活場景還像昨天那麼鮮活地印在我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