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無用此時的臉色絕對比天上的月兒還要白,伸袖拭去額上的冷汗,用力緊了緊手裏的尖木,再努力地使自己的聲音盡量顯得平靜,可話一出口,話音卻更是顫音連連:“怎……怎麼辦?走……還是……不走?”
他也覺得自己不是怕死,而是覺得,自己什麼都沒做就這麼死了,他不甘心就這麼委屈地死在這個該死的地方……
赫連虎也越來越覺得口幹舌燥,努力的在口腔裏憋出點唾液來,潤了潤口舌後,用力的咽了下去。
唾液才咽入喉嚨,方祖賢那極其細微的聲音傳入赫連虎的耳中:“走!”
赫連虎兩眼一睜,喉中的唾液被方祖賢的一個“走”字一激,頓時便被噎在喉間,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勉強使得自己沒有嗆出聲來。
在方祖賢的再一次催促下,赫連虎才算清醒過來,狠狠一咬牙,猛地一聲喝道:“走!”
眾人被赫連虎這麼一喝,登時覺醒過來。林遠深深地看了赫連虎一眼,大聲道:“一出大門,都用自己的身子圍護住白影,隻要他不死,我們都死不了。”
眾人都明白林遠話裏頭的意思,紛紛圍結在白影四周,以防另有用意的人趁此良機射殺了白影。因為,無論白夏哪個地方,想讓白影這種人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眾人簇擁著白影出了院門,他們每往前踏出一步,街巷中的甲卒便齊刷刷地往後退出一步。當他們步入街巷中央時,四周五步以外,槍矛上的寒芒在月光與火把的輝映下,點點相連,環連成無數層光圈,如同正層層推進著的海浪。
月光下,挾擁著白影的花道水林遠等人,如同海浪中的一葉小舟,緩緩往城門方向飄去。
在越湧越多的甲卒的環擁下,走到城門口時,城門竟然大開,仿佛在恭送他們出城一般。
自白夏開國以來,一直以漢禮為禮,因此,在禮節上,有送,就一定得有迎。
如果說城內聚起的近千甲卒是在恭送他們出城的話,那麼,城外那陣列齊整的近千鐵鷹軍就是在相迎。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出了城門,看著裏外隊列極其整齊的鐵鷹軍卒,沙無用突然覺得,還不如憋屈地死在那座院子裏,那樣的話,至少還能保證自己有一具完整的屍體。
而現在,隻要對麵的鐵鷹軍衝奔過來,自己幾個人絕對會在瞬間變成一團肉泥。不,應該說是肉醬,比泥還要稀的醬!
很多情形下,很多人都不怕死。可是,不怕死的人,並不表示他對死亡不會感到恐懼。
人對死亡的恐懼感是天生的,所以,不怕死和對死亡的恐懼感,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完全是兩件不相幹的事。
劉秦不怕死,也敢死。
但是,他每往前踏出一步,看著對麵越來越清晰的鐵鷹軍卒,心裏那種對於死亡的恐懼感卻是越來越強,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跨出的步伐也越來越不平穩,準確地說,他的腳步越來越顯得有些飄擺。
花道水雖然腳步還夠沉穩,但麵上卻已是一片鐵青,眉下的兩眼也顯得極其灰暗。
花語裳與眉兒兩人相互攙扶著,手掌所扶之處的衣裳,一片汗濕。夜風吹過指間,透過衣裳,手掌所觸的肌膚上冰寒透體!
眾人之中,唯有林遠與李秋兩人看著對麵的鐵鷹軍,兩人相視一笑,眼中同時燃起無窮無盡的旺火。
兩人一左右挾製著依然微笑著的白影,邊走邊笑,越笑越大聲。
林遠笑,笑自己終於能在死前知道失散多年父親尚還活著。如果這個人能活著,他便能了無遺憾地笑天而死!
李秋笑,笑自己終於能死堂堂正正地死在他認為該死的地方。如果死在這種地方,他也能如願以償地笑地而亡!
方祖賢伏在赫連虎的背上,聽見林遠與李秋兩人的笑聲,湊近赫連虎耳旁,低聲說道:“借馬!”
方祖賢伏在赫連虎背上,胸腹之上能清晰地感覺到赫連虎後背的汗濕,眼睛能清晰地看到他眼角的微微顫動和額邊越凝越深的皺紋,耳朵能清晰地聽見他那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更能清晰地感覺到赫連虎胸腔內那頻嗵不已的心跳。
方祖賢感覺到赫連虎開始恐懼了,他知道赫連並不是怕死,而是害怕自己死了以後,他那才剛剛尋找到的妹妹無人照應……
看著,聽著,感覺著赫連虎所有的變化,方祖賢知道眼下唯一能做的隻有再賭他一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