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楚宇晨還處於昏迷之中,俊朗的麵容已不似昨日一般毫無生氣,雖然麵色依舊蒼白,但胸口因呼吸而導致的輕微起伏,讓人從心底陡然生出希望之感。
楊楚若深深的望著他,雖是這樣寒冷的天氣裏,也覺得心底如同有一股暖流。他還活著,他會醒過來……
她所有的愛與希望都還在。
緩緩蹲下身來,眼眸中楚宇晨的臉一點點放大,一點點清晰,讓她心中莫名的歡喜起來,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楊楚若輕輕握住他的手,感覺到他的體溫,就如同三九天裏一碗薑湯一般,讓人頓時就暖了起來。
那體溫似是驅散了所有寒氣,也驅散了楊楚若心底的陰霾。隻要有他在,她便一切都能抵抗,一切都能承當,看著他的臉,楊楚若雙眸中充滿了柔情,低聲說道:“宇晨,我們現在要走了,這裏太危險了……”
心中有些擔憂,畢竟他還沒有醒過來,還不適合現在就上路。可軒轅錦鴻逃脫了,也許很快就會帶著人返回來,她不能冒險繼續留在這裏了,她必須帶著他離開。
一張厚重的軍毯被鋪在了地麵上,在楊楚若反複的叮囑聲中。楚宇晨被輕手輕腳的抬了起來,放置在軍毯上。
四個侍衛每個人守住一個軍毯角,皆是單膝跪地,正在用行軍的束帶將軍毯的邊角牢牢捆紮在自己的胳膊上。
這舉動似是在向著楊楚若表明他們的決心,無論遇到什麼,他們都會死死護住楚宇晨,若是想傷楚宇晨分毫,那先砍了他們四人的胳膊去。
束帶牢牢將侍衛的胳膊和軍毯連接了起來,四個人同時後撤了一步,將軍毯撐得筆挺,這才緩緩的起身,整個軍毯猶如一張大床,楚宇晨躺在其上。
一旁易書塵的身體也被軍毯包裹了起來,卸掉馬鞍。侍衛將他負在了馬背上。
李裳驚恐的看著他們,自從他醒過來,沒有人跟他說一句話,沒有人看過他一眼。他知道,不是他們看不見他,而是不屑,不屑看他……
現在他們要離開了,他該怎麼辦?
看著楊楚若眼中的傷悲,他不敢出現在她麵前,他傷害了她,傷得如此沉重,盡管這一切都不是他的本意。
李裳略動了動,立刻引起了副將的注意,他朝著他看了過來,李裳對著他露出求肯的目光來。
那副將卻立刻別開了眼,他知道他的身份,知道自己無法決定他的生死,可按照他的心情,這小子就是活活的剮了也對不起皇上和娘娘。
李裳眼看著他們收拾好了一切,卻沒有人提一句讓他如何,他站起身來,昨日夜間的一陣急奔,讓他腳下的軟底錦靴已是劃破了,腳趾也出了血,染在鞋麵上,看起來萬分淒慘。
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恍惚間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從前,從前,他可不就是這麼一副樣子嗎?不,比這個還不如……
是她……
李裳抬頭看向了楊楚若,是她救了他,給了他這樣的幸福和人生,改寫了他的整個生命。
她對待自己如同親生,他也朦朧的知道,也許她不會有別的孩兒了。
他心中一直當她做自己的娘親,雖然李尚書的夫人也對自己很好,很好。可他心中,第一個如此溫柔待他的人,卻是她。
他忘不了她的眼神,那帶著悲憫和憐惜的眼神,她沒有嫌棄他渾身傷痕,沒有嫌棄他汙濁不堪的身體,沒有嫌棄他身上散發出的氣味。她什麼都不嫌棄,反而對他充滿了憐惜之情。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溫柔慈愛的女子,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充滿了慈悲的眼神,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又一次活過來了,早已幹涸的心靈隨著她的目光竟讓泛起了點點生機來,竟然讓他覺得,如果能夠沐浴在這樣的目光中,那什麼都不算磨難了。
他滿心都是感激和喜悅,能到這樣一個女子的母愛,他覺得自己整個人生都圓滿了,這就是他無數次在夢中期盼過的生活,甚至比他期盼的還要好上千百倍。
他願意為她領軍,為她征戰,隻要有這樣的眼神注視著他,他什麼都願意做,什麼都能夠做。這世界如此冰冷,唯有她,才是他生命中罕見的溫柔與暖。
他對她的依戀和濡慕之情一日日的加深,幾乎到了讓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步,而她卻找到了風清揚,那才是她真正的孩兒,同樣的目光落在了風清揚的身上,那是她曾經給他,也隻給他的目光。
如今,他卻要與他共享了。
他不是沒有勸過自己,他無數次的試圖說服自己,他是她的孩兒,他才是她的孩兒……
可每次隻要看到,哪怕是短短的一個瞬間裏看到,看到她用那樣的目光注視著他,他的心就會莫名的一痛,那種鈍鈍的,悶悶的,讓他感覺到窒息的痛,痛得他幾乎想要嘶吼,想要大叫,想要破壞著一切。
他無法說服他自己……
那溫柔的,點亮了他整個生命的目光,從此之後,她會分給他……
他感覺到痛苦和沮喪,卻不敢跟任何人訴說這種感受,他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的,所有的道理,他全部懂得,可他的心好痛啊,痛得讓他控製不住自己,痛得讓他不敢去想以後……
她又一次懷孕了,另一個孩子也會出生。
也許,那樣的目光再也不會分給他了吧?從此之後,他又會回到那種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黑得如同整個天空都是被濃墨染就的,他的世界裏,不再有光,不再有溫暖,所有的愛意,都因為風清揚和那個還沒出世的孩子而消失了。
消失的幹幹淨淨的……
他會重新回到那些如同噩夢一般的日子裏,沒有愛意,沒有她對他的慈愛,他的人生又還有什麼樂趣可言呢?
那些日子,他還記得,他怎麼可能忘記呢?
生不如死……
他一次次的從暗夜中驚醒,恐懼深藏在他的心底,他必須做點什麼,他沒有辦法讓這樣的情況繼續下去了。他無法接受自己將永遠失去那目光的現實。
他妒忌,他恨,是的,他恨……
恨風清揚,也恨她腹中的孩子,是他們搶走了本來他已經得到的一切……
他所期許的,他好了那麼多年才等來的一切。
他眷戀她的慈愛與那溫暖的目光,可這一切都離他越來越遠的,正在一點點從他生命中退出,他慌亂了,所以,才會舉止失措,所以才會做下錯事。
可她為什麼不懂呢?她為什麼不知道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他對她的愛啊,一個兒子對母親的愛意,難道不應該被理解,不應該被體諒嗎?
可她卻沒有……
她沒有一句的安慰,她沒有一點點溫度,她甚至隻是用那麼冰冷的,讓人遍體生寒的神情來麵對著他。
他知道,一切都變了,他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到那個被她所寵愛的時光了。
李裳木然的站起身來,看著周圍的侍衛做好了一切,準備開拔。
他沉默的跟在隊伍的最後,想同他們一起離開,蹣跚著剛走了兩步,那如同鐵塔一般的副將卻佇立在了他的麵前,他的臉陰沉著,像是覆蓋了一層厚厚冰雪的岩石一般,讓人望而生畏。
李裳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你……”
他為何擋住了他的去路,他之上靜默的跟在他們的身後而已,這樣,也不可以嗎?
副將緩緩的開口,“李公子,出密林的路不止這一條,公子另尋他路吧!”他的聲音低沉,似是暴雨前那滾滾的雷聲一般,雖是壓抑而沉悶的,但聽在耳中,卻有著雷霆萬鈞的氣勢。
他其實始終都注意著李裳的,自從昨日他被擒拿回來之後,他的目光幾乎沒有片刻的離開,可即使是這樣,他心中還是覺得懊悔不已,他怎麼就忽略了這麼個心腸歹毒的小人了?
如果他能多留意一點,如果他能看守住他,又怎麼會?
副將心中憤恨,卻也知道,他不能殺他,他沒有這樣的權利。隊伍中所有的上位者,都選擇了忽略此人的存在,他們似乎在同一時間裏,都把李裳當成了空氣。
他卻不能,他覺得這是自己的失職,他絕不允許李裳再來誤事了,既然他們都不在理會他了,那想來他來阻止他,也不會有人有意見吧?
看到副將上前攔住了李裳,所有侍衛都有憤恨或是不屑的目光掃過,甚至有個侍衛死死盯著李裳的臉,口中“呸”的一口吐沫吐在了地上,伸腳踏上了,狠狠碾踏著地上的吐沫,似是在碾踏著李裳一般。
副將說的是實話,這通往密林外的路絕對不止這麼一條,然而沒有風清揚的本事,是認不出道路的,沒有戰馬的幫助,憑李裳現在的體力,隻怕也走不出去。
李裳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這樣的密林,絕非他可以獨自挑戰的。即使走出去了,也是九死一生,何況晚上林中還有野獸出沒,他獨自一個人,又能應付多久?看了看隊伍最前麵的楊楚若,卻見她連頭都沒有回,隻是沉默的騎在馬上緩緩向著密林外走去。
她果然已經拋棄了直接了,她不肯原諒自己了嗎?
人人都說母親給子女的愛是無私的,是沒有止境的,無論子女做錯了什麼,無論他們犯了多麼嚴重的錯誤,母親都會包容的,都會原諒的。可她為什麼不理他了呢?
在他心中,她就是他的母親啊……
李裳看了一眼越走越遠的楊楚若,他的淚水模糊的眼眶,他不能接受,這不是他所能承受的了的。
對著楊楚若的背影,李裳開始如同瘋狂一般喊叫了起來,“為什麼你不肯原諒我,我心裏拿你當母親的,是你沒有把我當做兒子!是你沒有!不是我!”李裳的聲音如同叢林中的孤狼,顯得悲戚難抑。
楊楚若走在隊伍的前麵,與隊尾的李裳隔了有兩三丈遠,此時聽到他的吼聲,轉回了頭來……
楊楚若的臉上麵色平靜,看向李裳的目光中沒有了平日裏的溫暖與溫柔,卻也沒有分毫的怒火,這是她曾經視如己出的孩子,卻沒想到竟然做出如此的事來,她傷心,失望過後,心中已沒有了對李裳的半點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