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崇禎本待要問他姓名官籍,話到嘴邊,又覺有失明察,隻能改口道:“你且細奏上來。”
那人見皇上遲疑,恭聲道:“臣是戶科給事中韓一良,對邊餉一事也曾究心。臣以為各邊糧餉所需終不過數百萬,我大明萬裏河山,舉全國之財力供給自當是綽綽有餘,而今隻遼東一隅也難滿足,當然可懷疑,但所疑者不當隻是邊將,各臬台、州縣、官吏也可懷疑,百姓錢糧年年交納,而各庫空虛,無力解發,是何道理?是何道理?”
聽完這一番話,崇禎的內心居然有幾分感慨,覺得好好生悲涼,曾經強盛一時的大明如今是怎麼了,竟然為了糧餉之事而無可奈何。
韓一良此人首重稼穡,作有《勸農歌》,同時興辦學校,修孔子祠,推行教化。
有詩讚雲:“花城循吏廉平少,二百年來無此官。”
魏忠賢氣焰正盛,全國為其建生祠。河南巡撫郭宗光、巡案鮑奇謀建立戴德祠、安德祠,為官者無不爭獻銀兩,以求魏忠賢一顧。
韓一良卻獨置若罔聞,即使魏忠賢差人催討,亦不理會,因此韓一良盡管政績卓著,也一連七年不得升遷。
崇禎心裏雖有諸多不快,但覺得此人倒也是敢於直言,覺得非常難得。
韓一良雖然把話輕鬆說出,但殿中召對的眾人卻如春雷在耳邊炸響,驚得麵麵相覷,變顏變色,不知如何是好。
韓一良這種不顧別人死活的人,也難怪不招人待見。
崇禎感歎道:“當年宋高宗問天下何時太平?嶽飛說: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惜命,則太平矣。國庫空虛,銀子究竟去了哪裏,恐怕沒有人願意把事實告訴朕啦?吧”
韓一良苦笑道:“哪裏去了?都送了、花了、貪了。如今哪裏有不用銀子的地方?大明哪個官是不愛銀子的人?若是花錢買來了冠服,恐怕做夢也會想到暴斂錢財撈回吧!”
聽完韓一良的話,崇禎已經氣得瑟瑟發抖,臉都漲得通紅,而韓一良卻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隻是卻沒人敢打斷!
韓一亮緩了緩,道:“有人說縣官為行賄之首,這實在不是實情啊!說各科給事中為受賄之魁,這實在是胡言!不少人談起貪官汙吏,都最終歸咎於縣官帶頭亂法,實在是皮相之論啊!縣官俸銀不多,一年不過二百兩,花費卻極多,上司要打點,來往的客人要招待,巡按舉薦要感謝,三節兩壽更是概不能少花紅水禮。上京朝覲莫大榮耀,可是花費更是驚人,往往不下三四千兩銀子。若想高升或是調換肥缺,出多少銀子得什麼樣的差事早已成了慣例。”
崇禎問道:“快快說來,究竟是什麼慣例?你且給我說明白了!”
“究竟是什麼慣例?”
此刻眾人神色極是驚諤不安,韓一良這時才覺得自己牢騷發得多了,有些收不住了。但見皇上追問,不敢不答,硬著頭皮道:“各個品級都有成例,總督巡撫最少要五六千兩銀子打點,富庶地方的道台知府要兩三千兩銀子,各州縣衙門的主官佐貳也各有定價,舉人監生衙門胥吏也多因捐銀而得。這上上下下有多少銀子,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也不是從地裏冒出來的,想要郡守縣令們廉潔,辦得到麼?”
崇禎幾乎背過他後,想要開口,卻又閉住了,道:“繼續說!”
“臣平日寡於交際,閉門自守,但這兩個月來辭卻書儀還有五百兩,何況善於交結,廣為周納之人呢!伏請皇上嚴加懲處,使臣子視錢為糞土,懼錢為禍患,臨財毋苟取,不然文官不愛錢之說,終屬空談。”
崇禎聽得麵色陰沉,默然無語,殿裏一片沉寂。
劉鴻訓見韓一良將官吏說得一塌糊塗,擔心激怒皇上,忙分辯道:“韓一良所言也不盡然,錢禮往來也不盡是納賄,還有人情交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