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識。據說人的相交、物的聚散是有緣分的。我相信。

30年前我當中學語文教師,對教材中阿累的《一麵》一文印象極深。電車工人阿累在上海內山書店,捧著《毀滅》愛不釋手,偏偏囊中羞澀,悻悻然時魯迅突然出現了,還送他一本。那時,我傻想:我什麼時候見到阿累就好了。

1981年我編《範文創作談》,請作品入選中學課本的作家談創作,四處打聽阿累其人,無人知曉,更不知他是否健在。是年,在羊城的一次筆會上,偶與張揚邂逅,時張揚因《第二次握手》聲名鵲起,供職於湖南省作協。他說阿累真名叫朱凡,是他們省的宣傳部長。張揚熱情為我牽線,聯係上了阿累,阿累寄來了《關於》,還送我一張他的照片給我作紀念。

上世紀90年代,我編《雙葉叢書》,請巴金、肖珊夫婦入盟,未果。我又托請蕭乾、文潔若出麵斡旋,也無濟於事。1997年,我到舒乙家去玩,告別時他托我一事:說中國作協為每位90歲以上的會員定做了一雙麂皮鞋,問可否勞駕我捎給巴金。我一口應允。返寧後次日即赴杭州汪莊,乘送鞋之便,向李小林舊事重提。盛情之下,小林礙於情麵,說帶我當麵聆聽巴金的意見。巴老竟欣然首肯。霎時間時來運轉,《探索人生》終獲出版。

我與浩然的相識,全緣於我偶然得了一幅別人假冒的他的手跡,向其求證而結交。後在他的關注、幫助下,躋身編輯行列。

也曾慕名拜訪錢鍾書先生並組稿,可錢先生每每見我叩門,他老人家與我“躲貓貓”,不與我“過招”。

--緣,是可遇不可求的。

令我抱憾的是坐失了拜會冰心先生的良機。

粉碎“四人幫”不久,因工作關係我與冰心先生通信。策劃《雙葉叢書》第一輯時,便想請她加盟。因自己與她交淺,人微言輕,不敢冒昧,便托請她的“餅幹”弟弟蕭乾說項。以助人為樂著稱的蕭乾卻一口回絕。他說冰心先生年事已高,不能打擾了。他已答應過冰心及其家人,不再“多事”,說到這種份上,我已心冷如冰了。後來巴金同意加入叢書,我心不甘,遂致函陳恕(冰心小女婿)請他玉成此事。大概見我情真意摯,陳恕鼎力相助,出版了冰心、吳文藻的合集《有了愛,就有了一切》。1998年,我參加國際圖書博覽會赴京,打電話向陳恕表示,如方便想請他帶我到醫院拜訪冰心先生。陳恕告訴我,恰好次日他要到北京醫院去看冰心,我可同去。可次日一早,社裏突然安排我到展台去值班。無奈中我隻好向陳恕說明“看先生的事,隻好待下次了”。一個月不到,冰心駕鶴遠去。人生如過客,時豈我待!

--緣,是稍縱即逝的。

我結識陳從周先生是王映雪介紹的。時他已中風。我編徐誌摩、陸小曼的散文合集《愛的羅曼》時,陳從周先生及女兒幫了大忙,為我提供了兩幀徐誌摩、陸小曼的照片,都是首次刊布的珍品。為表謝意,我先後兩次到府上致謝。第一次是途經滬上,去時匆匆,未打電話,先生上醫院去了,不適。第二次去時,麵是見著了,然陳先生已是雙目緊閉,不能言語了。端詳牆上那幅和藹儒雅的肖像,真不忍再看久臥病榻昏昏沉睡的先生本人;回眸再視屋內懸著友人送的《長壽鶴》、《長樂翁》字畫,教人不勝感慨。

能有緣分見到陳先生一麵,固然是我的幸福,但從另一角度來說,倒還真不如見不著的好。先生暮年的那種景象是教人無法承受的。

--不以有緣(一麵)而喜,不以無緣(一麵)而悔。

物的聚散亦然。

戈寶權先生逝世後,其夫人梁培蘭贈我一冊魯迅先生印製的《鐵流》(三閑書屋印,1931年初版,毛邊本)。據扉頁多處題識考證:此書原為譯者曹靖華的改校稿本,上有曹先生二十餘處用毛筆潤改的手跡。不知何時何因,此書流入北京東單舊書肆,為研究魯迅的專家戈寶權淘得。唐山大地震後的第七天,戈寶權持書拜謁曹靖華,曹先生揮毫題識以記。戈先生走後,梁培蘭女士將故人寶物贈我。我惶恐之至,請梁培蘭女士題墨紀念。兩年後,在南通紀念魯迅誕辰120周年會上,我見到海嬰先生,述說該書流傳經過。海嬰先生聽後,感慨萬千,應我之請又題了一句話:“書緣緣於人緣。”

其實,緣有時也源於物。古人雲“以文會友”即是。

我與《讀者》的緣分就很有趣,了而不斷。1987年我辦《東方記事》,《讀者》那時叫《讀者文摘》,常轉發《東方記事》的作品,遂結識鄭元緒先生。《東方記事》停刊了,鄭先生離任了,我與《讀者》的緣分沒有中斷。胡亞權先生主持工作時,我與友人合作為其選編了一本《諾貝爾文學獎獲獎者美文選》。時至彭長城先生任主編,我正“賦閑”等待退休,偶寫小文自娛,不經意中《讀者》轉載了我的《賀卡藏趣》等文章。正為此種種,適《讀者》原創版麵世之際,我寫下了這篇《說“緣”》。

--緣,卻也會脈傳、延續的呢!

--緣,是可遇不可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