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恰好沒電,教室裏幾乎每個課桌上都點有蠟燭,明亮得一如白晝。發呆對瓊菊說:“我這是怎麼了,好像是在做夢,又好像死了一樣。”瓊菊說:“那好啊,你這下死了,正所謂一了百了。先說好了,你的書本和鋼筆以後都歸我了,就作為這些天來的管理費吧;還有你向我借的那本《鹿鼎記》,可是我叔叔的,你得還了我再走;再有你這個月的保護費還沒交呢,要趕緊交了,以後在那邊也會行走無礙的。”瓊菊說的煞有介事,讓發呆感覺到自己真的死了一樣。
接下來,瓊菊便拿出一張白紙來,在上麵亂畫了些東西,說:“我給你燒些盤纏,路上要小心,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了,別回來煩我了,知道嗎?”話畢,在蠟燭上點燃就在發呆麵前亂晃起來,口中還念念有詞,隻是聲細如蚊讓發呆聽不清楚她說些什麼。呆這次真的發呆了,他首先不相信自己死了,為了證明這一點,他找出幾何課本,證出了一道相當有難度的題,又想這樣理由還是不夠充分,又把手指伸向蠟燭,燒了一下手指,很疼,所以發呆確定自己沒有死;其次,發呆想既然沒有死,為什麼自己如此懵懂,是不是丟了魂兒了,聽爺爺說,人的魂魄是不會有影子的,就用蠟燭照出了自己的影子,又一想,要是丟魂兒也應該是身體丟了魂兒,不是魂丟了身體,因此有影子還不能證明自己丟了魂兒,那丟了魂兒的人有什麼反應呢,對了,據說沒了魂魄的人就不停地睡覺,可是自己一點也不想睡啊,看來真的沒丟魂,於是大放其心,看著瓊菊的一係列古怪行為,心想你當然希望我死了,有那麼多好處,可是我就偏偏不死,我留下命來氣死你。
發呆如此過了兩個多小時的自習,其間除了證明自己沒有死也沒有跑魂兒以外,就是聽見瓊菊“嘰裏咕嚕”地不知在念些什麼,敢情是在為發呆超度亡靈。
發呆回家後,見母親正在收拾廚房,奶奶和爺爺躺在炕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發呆突然間清醒了,奇怪地對母親說:“我好象是生病了,剛才上自習時就像死了一樣,迷迷糊糊的。”發呆母說:“沒事兒,是今天的油餅,咱家沒有菜油了,我放了些黑麻油,吃多了就這樣,我也是剛剛清醒過來。”
發呆母忽然想起住在村西茅房的江雨,今天來家裏要過飯,拿走了兩張油餅。急忙說道:“快去看看江雨,快!”發呆馬上會意,跑到村西茅房,看江雨正在茅房裏呼呼大睡,毫無中毒異狀,這才放下心來。心想如果這位先生因為今天的油餅出事,那可有說不完的麻煩了。
江雨是村裏唯一的乞丐,也是村裏目前學曆最高的人,從這一點上來講,發呆是很同情江雨的,不過隻能限於同情,有時候發呆也會很討厭他、很看不起他,發呆想,一個三十歲都不到的四肢健全的男人,混到要靠討飯來生活,怎麼說都說不通,更何況他還有比其他人都稍高一些的文憑。這樣的人連狗都不如,他活著還沒有狗活著有意義,但是他若死了可就不一樣了,那可是一條地地道道的人命。
與其說江雨是一個髒人,還不如說他是一個怪人。作為村裏唯一的丐幫弟子,江雨為村裏人做出了巨大的犧牲,他總不忘在百忙之中抽出空閑來幫助比他更忙的人。“今天忙的厲害!”是他的口頭禪,然而任他如何忙,總是有求必應,隨叫隨到。所以別人有事便去找他,從來不怕他不去幫忙,幹完活後在別人家裏拿些幹糧和破爛衣物,是最實惠也最體貼的酬勞了。
正如江雨是村裏唯一的乞丐一樣,他住在村裏唯一的公共茅房裏。別人大小便不小心弄在糞坑外麵的,他都細心打掃幹淨,因為那就是他的家。當家與茅房兩個地方變成一個地方時,其意義遠比分開時更為深湛,江雨的家對別人來說就是茅房,然而大家又都知道那是他的家,在別人住的地方方便當然是不禮貌之至,但是江雨並不在意,因為他的家畢竟是大家的茅房,誰讓他把家安在了大家的茅房裏呢?但江雨自己卻從來不把自己的家當成茅房,所以他都在茅房外麵方便,也就是說他很自然很正常地在家的外麵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