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菊一陣激動,哭道:“這是注定的,我們注定是要分開的,我的存在注定要在你和瓊菊的重逢時失去意義。如今離別在即,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將隻剩下這一晚,我要囑咐你一句,該放的放開去,斬斷這段舊時路,向前端望,無論前麵有多少苦難和空虛,那才是你應該去的地方。還記得你爺爺常哼的那曲《雪域思》麼?那才是一個男子漢應該有的精神境界,你做的《臨菊歎》空做幽歎,傷春悲秋,不該是你董阿發的本色。”
發呆道:“《雪域思》是革命烈士的傑作,當然有它的英豪氣概,我的《臨菊歎》在安逸中成就,代表不了什麼,安逸中怎麼能誕生真理?”看著夢菊,忽又不忍,道:“夢菊,這些年我在黯淡的世界中生活,多虧有你,無論如何也要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所有時光,既然我們的時間隻剩下一晚,那我們就更要珍惜這一晚,今晚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夢菊哭道:“豈知越是珍惜,就傷的越重,我也不奢望什麼,隻是想讓你記住我對你的期望,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你記住在以後的路上,不要隨波逐流,別做井底之蛙,凡事不能太過執著,安心順意就行了。”
發呆見她這樣為自己著想,一時間感動不已,把她摟在懷裏,卻不說話,隻細細的看著她,記住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沉默了半天,夢菊忽道:“你可不可以給我做首詩?”發呆捋了下她頭發,說道:“我寫的詩根本算不上是詩,我從未鑽研過聲律,從未學習過音韻,我寫的東西隻不過是幾句話而已,怎能登諸大雅之堂呢?”夢菊道:“詩詞一道,本來就是文人末技,詩言誌向,詞言境界,講究行雲流水,信手拈成,直抒胸臆,又何必執著於格式呢?”發呆道:“你的話正中要害,我以為不但是詩詞,一切文學作品均可作如是觀。”夢菊道:“那就快些吧,所謂‘信手拈來無意句,天生韻味入千家’,你拈來的詩句,隻入我一家就可以了,所以更加不必拘泥。”發呆略一沉吟,想起這些年夢菊陪著自己一路走來,事事為自己著想,毫無怨言,心生感激,朗道:“四年悵望星空亂,強顏佯笑舞刀劍。夢裏相依知是誰,單識風景舊曾諳。諳盡天涯路正遠,成敗如雲情如幻。尚喜閑時可夢菊,醉眼看來芙蓉麵。”夢菊品了一會,歎道:“在最後一晚,能得你贈送這首詩,也不枉我存在一回了。”說著眼淚撲簌而下,又吟詠一遍,說道:“尚喜閑時可夢菊,醉眼看來芙蓉麵,怎麼不是‘瓊枝點點離人淚,菊香飄飄醉我心’了?”發呆道:“兒時的幼稚,又何必再提,那時輕生死,重別離,想要留住身邊的一切美好,如今看來,又留住了什麼呢,不過是留住了想要留住的想法。”夢菊道:“過去了的事情,就讓它過去,用不著割舍不下,越是回憶就越是傷感,何必一味活在過去裏,成了現實的盲人?”發呆道:“即使想去割舍,還是要受傷,人都向往美好的東西,而現在沒有美好,隻有過去才是美好的,對於明天而言,今天也將會成為美好。”夢菊道:“既然總歸要受傷,還不如一刀斬斷,隻看明天,連今天都不要看,我希望你在我走之後,不再想起我,因為那根本沒有意義,你要期待明天,那才是真正讓人欣喜的一天。”發呆歎了口氣,說道:“能夠做到這一點的,會有幾個人呢!”轉頭望向窗外,一輪明月在空,皎潔無暇,清涼神聖,又說道:“你看那明月,如果你期待它的圓滿,那麼從初一可以盼到十五,然而過了十五又待如何,它還不是要一點一點消瘦下去?”夢菊道:“何苦單單執著於看它的圓滿呢,月有陰晴圓缺,千變萬化,多有可賞之處,人生在世,喜怒哀樂,悲歡離合,統統都可以玩弄觀賞。”發呆看著夢菊,點頭若有所悟。夢菊又道:“你剛還在說‘成敗如雲情如幻’,有這麼飄逸瀟灑的境界,現在卻又執著於美好的東西。”發呆聽她一說,覺得自己很虛偽,寫起詩來境界之高,現實當中又羈絆之多,和那些滿口仁義道德,做事卻卑鄙下流的偽君子,可以同日而語,想到自己如果是和尚也是一個生了梅病的和尚。夢菊將頭挨在他肩上,輕輕依偎,說道:“我們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了,這一夜將會很快過去,在生命中變得極為短暫,卻又如此永恒。”發呆輕摟著她的肩膀,嗅著她的發香,說道:“一夜對一生來說是短暫,那一生對百世來說又何嚐不是匆匆一瞥,百世對浩渺的宇宙來說又何嚐不是眄眼之間。要想凝成永恒,隻在乎我們的一念之間。”兩人輕輕相偎,脈脈無語,直到天明。夢菊見東方泛白,雄雞報曉,慌張地看著發呆,淚眼朦朧,不忍心說那些離別的話。發呆一陣衝動,把她緊緊抱住,也說不出任何話來。過了半時,夢菊終於說道:“你要忘了我,以後沒有我,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以後別再想我,你答應我別再想我,我好安心離開。”發呆擦去眼淚,故作堅強的說道:“我答應你。”夢菊站起來,頭也不回走出去。發呆又湧出大片的眼淚,他忙擦去眼淚,連夢菊的背影都不敢去看,心想董阿發從此以後不再為女孩子流淚了。他收拾好東西,就去村西等車。等坐上了車,心下才稍感安穩,長出了口氣,努力想一些快樂的事情。終於想起了瓊菊,覺得自己現在應該開心一些,開心著去見瓊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