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尤銀龍手執砍刀,左右揮砍著齊腰長的茅草。這條上山的小路自從他爺爺嚐百草毒死後,就很少有人光顧了。這種茅草必須砍掉,因為草葉子是很鋒利的,很容易劃傷人。盡管是捷徑,尤銀龍一行人也走得很慢。太陽落山了,月亮出來了。在山的另一側,黃正德和小華正摸索著前進。其他戰士則還窩在草叢中,等待他們團長下達突圍命令,更重要的是在哪裏突圍的命令。經常在大山裏輾轉作戰的黃正德,此次為何沒有及時下達突圍命令,而是準備先偵察,再突圍呢?他太愛惜他的兵了,白石嶺偵察排的全部犧牲令他扼腕歎息,在他離開尤家壪時,他曾答應那些父老鄉親一定要把那一百多名士兵完整帶回去,盡管這是一個不能達到的目標,但他力爭減小不必要的傷亡。尤其是文書尤銀虎,他更是愛惜,軍隊裏識文斷字的本來就少,而他也有意把他往幹部方麵培養,所以他這次沒有讓尤銀虎給他帶路。借著昏暗的月光,黃正德和小華摸索著前進。這位團長級別的彪形大漢,身長八尺,很多人都以為他是東北人,其實他是南方人。寬闊臉龐上的眉毛濃密翹起,眼睛炯炯有神,厚厚的嘴唇,看起來十分彪悍。他在紅軍中威名遠播,他愛兵愛老婆,但同時也是一個好戰分子。正當黃正德兩人向山頂前進時,尤金龍和孫則夫一個連的人已經提前到達山頂,他們按照江清海的指示,做好了偽裝,在灌木叢中隱蔽起來。孫則夫和尤銀龍都露出一雙黑洞洞的眼睛觀察著周圍的一切動靜,稍有風吹草動、蟲鳴鳥叫,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和耳朵。黃正德離山頂越來越近,他心裏越來越歡喜,隻不過他們不知道危險也越來越近。映山紅在黑色的夜裏顯得有些黯淡,月光的照耀絲毫顯現不出來它的妖豔與嫵媚。淡淡的花香混合著空氣中的火藥味,讓這個夜空變得不再安寧,不再祥和。在東北方向,肖安和王營長的急進戰術取得一定效果,但他們也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由於事先沒有摸清敵人的兵力部署,因此一開始,他們就根本沒找到敵人的防守薄弱之處,純粹是沒有了翅膀的蒼蠅,亂撞一氣。國民黨軍江清海團二營密集的子彈射來,倒下了一波又一波波紅軍的屍體,疲於奔命的紅軍還要受到趕來增援的江清海團一營一部分的圍追堵截。幸運的是憑借青紗帳和夜色的掩護,成功突圍出去隻有包括肖安在內的58人,保存了革命的火種,不幸的是三營王營長在掩護他們突圍時壯烈犧牲。肖安感到十分納悶,至夜晚9時許,還沒聽到東南方向傳來的槍聲。“難道是黃團長率部投降了?絕不可能!”肖安帶領殘部向山林深處撤退時想到,不由得向東南方向張望。此時的蘇兒湖在月光的照射下,分明像一塊放光的玉一般。“我一輩子都不會忘了你的!”此刻的政治委員董祥生正躺在一張花被子床上,右手摟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他的軍裝正散落一地,而那個女人的衣服也亂七八糟地散落在床上。他用手摸了摸女人圓圓的臉蛋,那一絲紅暈再次出現。董祥生忍不住又使勁親了親,而女人又發出一聲聲嬌羞的聲音:“不要嘛!”隨即,董祥生又蒙上了被子……在這一幕發生之前的下午,董祥生就獨自一個人離開了部隊。他沉悶地敲開了這家住戶的門。他是來討碗水喝的,更準確地說是來散心的。和黃正德意見不合,已經讓他很傷心的了,如今想到紅軍的慘敗,他更加灰心喪氣。下午就接到了通信兵的報告,深感難逃此劫,革命無望,他覺得建設社會主義國家的美好藍圖不過是個肥皂泡而已。於是,他就走進了這個年輕寡婦的家,他知道寡婦的丈夫上山砍柴時跌落山穀摔死了。寡婦看到他唉聲歎氣,就給他炒了兩個下酒菜,並提來一壺丈夫生前用自家的稻穀釀造的穀酒。董祥生喝得酒酣耳熱,看到站在一旁的年輕寡婦,他咽下了一口唾沫。酒精激發了荷爾蒙的分泌,董祥生一把撲過去,用力抱住了寡婦,並把她按倒在床上。寡婦起先還有幾分反抗,但是守寡一年多的年輕寡婦怎能經得起這般折騰。況且她到尤家壪走親戚時,就認識了了這位共產黨的政委,是個大官。於是她不再反抗,幹柴烈火很快就燃燒起來……遠方的戰火也燃燒起來,四百多名戰士正接受著生死考驗,而他們的政委卻在村落中的一個寡婦家裏哼哼嗯嗯。董祥生並不知道和他意見不合的黃正德團長,和很多戰士一樣還擔心著他的安危。董祥生更不知道,此刻黃正德正在未名山頂上用望遠鏡向遠處觀察,黃正德的衛兵小華則坐在地上兩眼發懵、兩腿發軟,他太疲勞了。黃正德首先觀察東北方向,看著零星的戰火,他明白肖安那邊的戰鬥已經結束。再觀察東南方向,銀白色的月光將陣地的地形地貌顯現出來。由於他居高臨下,他看到了一個又一個一上一下的紅點,這是國民黨軍士兵在抽煙。綜合各種情況分析,他認定西南方向,也就是敵人布防交接口處,有一段真空地帶,因此決定選擇在那裏突圍。黃正德轉身用望遠鏡觀察著未名山腳下的蘇兒湖。在他的腳下是陡峭的近乎垂直狀態的山坡,稍不留神就很有可能滾下去。也就在這時,一個腳步正輕輕地向他靠近,“小華,準備走吧!把望遠鏡的盒子給我,我來背!”他還沒把望遠鏡從眼前拿下來,隻是向後退了一小步。一道寒光閃過,一陣涼颼颼的風襲來。說時太遲,那時很快,鋒利的砍刀一下子就砍到了黃正德的脖子上。黃正德來不及躲閃,沒有一聲痛苦的叫喊,隻有一股鮮血從頸部噴湧而出;掉下的頭顱滾到草叢中,眼神沒有一絲畏縮,隻有那壯大的身子向山下大踏步滾去。雙手還緊緊攥著那個掉了漆的望遠鏡。雙腳與掙紮的身子將沿路的枝蔓折騰了一遍。掉下的許多花瓣和葉子,許是為這位在戰爭年代死去的八尺男兒送行。一路的映山紅都被鮮血染紅了,花蕊也變成了鮮紅色。屍身一直滾到了蘇兒湖的湖灘上,才停止了噴血和動彈……孫則夫把帶血的砍刀,在草坪上正反擦了一下,轉身遞給尤銀龍,“嗯!”尤銀龍愣住了,剛才發生在他眼前的一幕他簡直不敢相信,不到兩分鍾裏,兩條鮮活的生命就消失了。原來,坐在地上休息的小華,因過度疲勞打起了瞌睡。孫則夫做動作示意兩個精兵摸過去,一名士兵捂住了他的嘴鼻,另一名士兵迅速用刺刀割斷了他的喉嚨。小華癱軟倒地,發不出一聲求救信號,也發不出一聲警告信號。孫則夫握著那把砍刀,悄悄摸上去了,而黃正德以為那是小華過來了,於是就發生了上述血腥的一幕。這類血腥的一幕,何曾隻發生在這樣的山頭呢?當年國民黨的清黨行動不知道砍了多少共產黨員的腦袋。1928年6月,黃正德在一次戰鬥中,他所在的連隊被國民黨軍衝散,他隻身一人與部隊失去聯係。他回到江西老家,看望自己的妻子。由於黃正德參加了南昌起義的緣故,他的妻子李梅隱姓埋名,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黃正德帶著他的妻子,在鄉下老家東躲西藏,還要時常防範國民黨軍隊的搜捕。沒有了收入和依靠的黃正德,生活十分艱苦,但他還是和妻子相濡以沫。有一次,一個保安團在村莊裏大肆拷問老百姓,詢問黃正德的下落,但老百姓都說不認識。黃正德抄起隨身攜帶的手槍,準備去引開敵人,好讓鄉親少受些皮肉之苦,但是妻子一把拉住他。妻子李梅明白,一旦自己的丈夫出現,肯定會被亂槍打死,而那些老百姓也會受牽連。於是,李梅帶著一點幹糧,和丈夫躲進了山穀中一個陰暗的河溝裏。6月的暑熱,在這個河溝裏沒有一丁點的存在。他們穿著單衣,在白天反而感覺十分清涼。餓了,就吃一口隨身攜帶的幹糧;渴了,就掬起旁邊的河水喝。晚上,山溝裏的氣溫驟降,加之濕氣很重,李梅冷得瑟瑟發抖。黃正德緊緊地把李梅摟在懷裏,用他那男人博大而又熾熱的胸懷給她以溫暖。即使是這樣的日子,他們依舊過得很幸福。這對戰爭中的夫妻,自從黃正德參軍後就聚少離多,有時候兩個人想說說心裏話,也因為黃正德前方戰事吃緊而不得不分別。現在他們可以互相依偎在一起,互訴分別時的思念與衷腸,這是黃正德短暫30年人生中最甜蜜的時光。保安團在附近的山林中簡單搜尋後,一無所獲,於是帶著村民的“供品”,趾高氣揚地撤出了村莊。黃正德和李梅的幹糧也吃完了,隻好走出了河溝。看著破敗的屋舍,以及在田野裏為生活的口糧忙碌著、穿著邋遢粗布的村民,黃正德把駁殼槍的握得更緊了。黃正德準備去找失散的部隊,繼續參加革命。“我要和你一起去!”李梅說。“不,打仗很危險,你們吃不了這個苦頭!”黃正德馬上拒絕了妻子的請求。“我願意跟著你一起吃苦,我也不會拖累你的!”李梅用哭腔的聲音說。黃正德用他粗糙的大手,輕輕地撫摸著妻子的額頭上,並縷了一下她柔軟黑色的發梢。“梅,別去了,打仗的都是一些大老爺們,你一個女同誌不方便。再說我們團長都沒娶媳婦呢!我一個連長帶著你參軍,別人會說閑話的。如果我能升任團長,我就接你到部隊去!如果我……”妻子李梅馬上抱住了她,臉頰再次貼到了他溫熱的胸脯上,“別說了!你一定要活著回來!”妻子似乎猜到了,他在提前交代身後事,所以她不想聽到丈夫的遺言。黃正德想說,如果他回不來了,希望李梅找個好人家改嫁,將來過上穩定的日子,千萬不要思念他,不要再過那種顛沛流離的生活。黃正德並不知道,這位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已經懷了她的骨肉。妻子兩行熱淚再也止不住了,無聲地抽泣著,揮揮手送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望著男人模糊的背影,她才哭出了聲音,隻是黃正德再也聽不到了!李梅也不知道,這次的離別竟然是訣別,永遠的訣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