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對Personality Psychology有研究,你當初為什麼要娶徐雪萍?”我問。
“咳,是這樣的:我當時同情她,我覺得她很可憐。她當時總是被別人欺負,被別人騙。”盧錫良說。
“從你的身上可以看出你的父母一定是十分健康的,是嗎?”我有意這樣問。
“那是絕對的。我父親是高級工程師,是港用機械方麵的專家。我母親是航海氣象學專家,是在蘇聯留過學的。他們都是高級知識分子。開玩笑,這樣的家庭肯定會培養出卓爾不凡的人!”盧錫良說。
“那麼你一定很崇拜你的父母了?”我問。
“請注意用詞:是尊重,不是崇拜。尊重與崇拜涵義完全不同。我沒有崇拜任何人,或者說,生活中還沒有出現讓我崇拜的人。有什麼可崇拜的呢?唉!”盧錫良說。
“阿爾伯特·愛因斯坦呢,值得你崇拜嗎?”我問。
“愛因斯坦?咳,他在科學方麵成就確實很大,但這個人性格有問題:拘謹,不愛說話。”盧錫良說,他擺出一副不服任何人的樣子。
長達90分鍾的約談,使我清楚地看到一個活生生的自戀狂。自戀心理是一種將愛與關注投向自我的病態心理。自戀心理的最大特征是無限放大自我的優點,並將自我虛假的優點作為標準,要求別人順服這一標準,倘若別人不能順服他們的標準,他們便會以神經症狀態來應付。從這個角度來看,幾乎所有的自戀狂都是神經症。
那麼自戀的本質到底是什麼?有些人為什麼一生都會生活在漫無節製的自戀當中?我以為,自戀的本質是心靈未走出自我洞穴,沒有實現向他人開放、向世界開放、向最高的靈性開放的成長目的。自戀者因為懼怕成長過程中的痛苦的緣故,將自己心靈縮放在狹小的自我洞穴中,看不到更廣闊的世界,久而久之,便將自己偶像化,將自己看成是至美、至善、至真、至純、無所不能的上帝。因為他們將自己看成了上帝,所以,他們絕對不會再相信真正意義上的上帝。從這個意義上來講,“自戀”的本質是無意識地與上帝爭榮耀,是撒旦的同義詞。
在謙卑中尋找真實的自我
蘇格拉底的“認識你自己”清楚無誤地告訴我們一條真理:認識自己是認識宇宙萬物的前提。反過來講,認識宇宙萬物也有助於認識自己。
我的治療經驗告訴我,幾乎所有的自戀狂都是偏執狂,他們除了具有肯定虛假自我的能力之外,幾乎無法肯定別人的優點和缺點。對於內心世界高度封閉的自戀狂,我常用的治療方法是幫助他們開放心靈,擴張他們的精神世界,使他們看到一個除自我以外更大更豐富的宇宙。然而,要實施這一治療,首先要猛烈地擊碎自戀狂的心靈外殼,暴露出他們軟弱的心靈。
第三次約見盧錫良,我直截了當地告訴他,說他太太的異常情緒和行為是他造成的。盧錫良一聽這話又一次變得暴跳如雷起來,他說我的診斷完全是錯誤的,簡直是在胡說八道。我看到盧錫良擺出一副爭鬥的架勢,我的態度也變得更加強硬,我們之間的爭辯幾乎到了白熱化的程度。
“你不能接受一絲一毫的批評,不能接受任何與人不同的觀點。你對所有人隻有否定沒有肯定,隻有批評沒有欣賞,你這是標準的自戀狂!”我說。
“什麼叫自戀狂,你懂不懂Narcissism?我這叫自我肯定,自我欣賞,根本不是Narcissism心理。你不懂,你什麼都不懂!”盧錫良的眼睛充了血,瞪得像牛眼一樣大。
“我不懂的東西我敢承認,並且懂得去問,而你不敢承認自己不懂的東西,更不敢去問。這就是我與你的區別。”我繼續反擊盧錫良。
“你是我見到的最差的醫生,我不會再接受你的谘詢了,我們可以結束谘詢關係了!”盧錫良差不多要跳起來了。
“我會尊重你的選擇,但我希望你也能尊重你太太的選擇一一她巳經選定我作她的心理醫生。另外,我還要告訴你一個壞消息:你從今晚開始會整夜整夜地失眠。”我說。
“我不允許你詛咒我,我絕不會失眠!你呀,你……你傷害了我,
我要告你去!”盧錫良又氣又急,說不出話來。
“我不會詛咒人,但我會預測人。”我說。
“好,那咱們走著瞧!告訴你,我絕不會失眠,我有強大的意誌力!”盧錫良說罷,奪門而出。
盧錫良走後,我在想:他說自己有強大的意誌力,所以不失眠,這反而使我更加相信他一定會失眠。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睡眠是無意識活動,入睡的前提是收起意識,放棄個人意誌,放棄一切控製欲,占有欲。如果誰越是想通過主動的願望企圖進入夢鄉,那麼,他就會越容易失眠。盧錫良恰好是一個自我意識超強的人,他在受到我的“批評”之後,一定會極力地捍衛自我,進一步強化自我意識,這樣出現失眠是必然的了。
沒過幾天,我便知道我的判斷是完全正確的。盧錫良的太太徐雪萍來到我的治療室告訴我說,盧錫良這幾天整宿整宿地失眠,人都消痩了很多。我告訴徐雪萍,說隻要讓盧錫良服用一些苯二氮卓類抗焦慮的藥物就可以“完全解決問題了”。之後,徐雪萍按照我的建議,在一個月之內先後給盧錫良開了氟拉安定、羅拉安定、佳靜安定、舒樂安定等苯二氮卓類抗焦慮的藥物,但盧錫良對這些精神藥物有很強的抵觸心理,他在服用這些藥物之後,不是起不到催眠效果,就是有難以承受的副作用。一個月過去了,嚴重的失眠使盧錫良變得體倦神疲,憔悴不堪,心神恍惚。這一次,是他太太徐雪萍將盧錫良帶進我的治療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