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更多的是無奈,生於皇家,這些終究是奢求。
要麼高處俯眾生,要麼風雨化塵埃,而鳳墨白心裏裝的是眾生。
“墨白,如今你身居高位,可會忘了我們的誓言……”
鳳墨白身形一僵。“當然,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若有一人離去,交頸共赴黃泉。”
我伸手撣下他肩頭的雪花。“回去吧…”
﹛三﹜
清冷深夜,天牢中。
我側身輕倚在牆頭,如墨的發,曳地一圈又一圈。
幹涸的血跡,染七重紗衣,碎骨的肩生疼。
單手撫琴,似鳳鳴一聲又一聲。
突然的,就這麼無聲的笑了。
我與鳳墨白,相識五年,相愛四年,到最後就得了這三個月的安心。
獄卒擱著牢門向裏瞟了一眼,世間竟有如此冷美人!不禁感歎,名振天下的第一名姬,果真名不虛傳。
這麼美的人去謀反,真是可惜了,難道憑她的美貌與身段,還怕不受恩寵?“小哥,你可是在瞧我?”幽幽一句,如冰淩穿心,我側首而笑,看著獄卒無措後退。
“沒…沒有…”
傳聞這蘇綰娘揮袖便殺了新妃,看來是真的。跑遠的獄卒,擦幹額角冷汗。
眼角攜著笑意。原來,我是如此恐怖。
啟唇而歌,手下琴未歇。
浮生麵具三千個,誰與我共長歌。
最難忘是梨花挽髻,為你眉間點朱砂。
黃梁擾夢,此情不可待,不可待!
賢妃的掌聲,在這天牢之中兀自清晰。
“蘇姐姐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在這天牢之中,也未曾減半點風華。”
“如果沒事,你可以滾了!”聲音沒有半分波瀾,淡漠如水。“咯咯…姐姐,你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有沒有命出去吧!知道麼…其實你殺的根本就不是新娘娘,不過是一個宮女…我想,這鳳國大概沒有誰可以欺瞞得了皇上吧…”賢妃眉目含笑,身姿妖嬈。
我眉間凝上幾絲狠戾,左手猛然握成拳。“我的男人,永遠都隻可能是我的…就算是我死,我也不可能讓別人染指他的身心,一分一毫…”
五指鬆開,手心的碎石粉沫隨風而散。“這樣的答案,你可滿意…滿意了就滾…”
賢妃的臉色並不是很好,憤然離去。
肩胛又滲出血色,我虛弱的靠在牆上。
鳳墨白,你早就知道不是嗎?你會為了江山負了我蘇綰。
登基三月,你送我鳳鳴琴,為我築鳳凰台。錦衣玉食,奴仆成群,你卻隻來看我了一次。
如今,你已是鳳國之主,卻仍想著整個天下。
你謀了權,卻失去了蘇綰要謀的那個你!
一連三日,我都沒等到,鳳墨白賜死的聖旨,就連賢妃也沒再來。
又一夜,鳳宮的打更之聲響了三次,天幕玉引白。
春深三月,我似乎聞到了久違的梨花香。
望著外麵,朦朧的天色,我忍辱負重,步步謀劃多年,到這一刻才發現,心情是如此的放鬆。
“蘇蘇……我是墨白,我來看你了…”
身體像抽空了所有力氣,僵直的坐在那,一動不動。
抬眸,鳳墨白那憂傷的眼就落進視線。
鳳目如畫,墨染的雙瞳,涼薄燼炙,隻與滿腔情長憂傷。
我的嘴角慢慢勾起嘲諷的弧度,吐出的話亦是涼薄的。“怎麼?鳳皇,是來拿忠貞蠱的解藥?如果你殺了我,那毒可就解了…不是很簡單麼?”
“不可能!蘇蘇,我是不會讓他殺了你的…”
鳳墨白幾乎是吼出這句話的。
“嗬…你不就是他麼?鳳墨白…原來,你也是那麼虛偽…讓我很惡心…”
“不!蘇蘇…我…我不是…”
“你沒資格叫我了,請你滾吧!不然我會忍不住殺了你!”
“不…我不走,這是我最後一次來看你了…蘇蘇…你走吧,離開鳳國…我知道,你是凰國……”
“滾!”疾飛而出的琴弦直撲鳳墨白的麵門。這一刻,我是真的想殺了他。
“皇上!”隱匿的暗衛將滿目受傷的鳳墨白帶你開。
抬步離去,他最終落下一縷歎息。“影,送她離開鳳國…”
我冷冷的看著他“鳳墨白,你就不怕我傾了你的國,覆了你的江山麼…”
玄衣畫弧,鳳墨白猛然住腳,回眸帶笑,如俯看眾生的神“那就覆吧!綰綰…讓我看看你的能力!”
我亦勾唇,指天起誓。
我蘇綰,在此立誓,此生必覆鳳國,不死不休!若違此誓,死無葬身之地!
一人一琴,翩然離去,眉目含笑。
那麼…便覆了它吧…
﹛四﹜
未央宮,青玉案上,密折疊了幾疊。
鳳墨白清冷的眉眼,負盡人間風雪,瓷白的手攤開幾紙密書。
凰月七年,凰國內戰,前王儲之女,一舉奪位,鐵血手腕。
凰月八年,凰國政改,尊女為尚。改國號‘凰煙。
凰煙元年,女凰親征,收複周邊各部落,手段狠辣,被稱‘冷麵女修羅’。
三年,女凰蘇綰便站到了最高處,權力的巔峰。
鳳墨白,袍袖一甩,文疊盡落在地。
“這才是蘇綰…沒有兒女情長,隻有野心。翻手雲,覆手雪。如此對手,我鳳墨白也不枉此生!…”這一夜的未央宮,琉璃燈徹夜未歇。
天闕彎冷月,花暗夜瀾珊。
明珠曳影,木雕鎏金。
我放下手中的地圖,筆走如蝶飛。鳳國的江山,勾了一處又一處。
三年,鳳墨白你準備好了麼!傾國覆江山。
案上的鳳鳴琴,惹盡塵埃,嗚咽無人聞。
西窗外,陣陣寒風,風雪掃後庭。
“刹,將密函發下去!”
鬼魅的影,卷起案上的信訣,消失不見。
凰國,寒川下的冰之凰,破雪騰飛,舞盡九天。一夜雪,故如梨花放千樹,舊景人非。
五更急報,鳳國一夜揮兵,連破邊臨七城。
我拈碎密書,笑且清淺。鳳墨白,這七城,就作我給你的聘禮吧!
鳳墨白,我以天下為聘,謀的還是隻有你!
蘇綰,絕不放手!
豔陽破雲而出,如血染天際,耀目的光刺痛了我微斂的眼。
“女凰,要點兵了!”
我回眸,夙夜一身戎裝,手裏抱著鳳鳴琴。
“換一把!”在我冷戾的眼下,夙夜默然離去。
點兵台下,數十萬兵將,整裝待發,不論男女。
我靜立半晌。“拿酒來!”
濃烈酒香,一飲而盡,萬千青瓷碗落地盡碎。
“寧玉碎,不瓦全。出發,擋我者死!”
離開凰宮的這一天,我帶著毀滅和決絕。
揮兵千裏,萬馬奔騰。悍馬調清雪,鐵騎赴離城。
前線不足千裏,我便聞到了鮮血的味道。
近城矮坡下,翎箭飛滿天,血肉雜混著白骨,塵土為伴,屍骨成泥。
我凝了目。夙夜止步,眼沐不忍。
萬千枯骨下,仿佛聽聞家中白發悲切。
這天下,分分合合,戰起蕭牆,本就沒有桃源淨土。
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夙夜,拿琴來!”
下馬盤膝,擱琴於膝。
一曲安魂,寧靜幽遠。暮色四合,天邊殘血。
但願你們下一世,不複在這亂世…
“進城!”眼裏複雜,卻無憐憫。
駐兵入城,空礦的大街,死寂沉沉。
離城是上一代女凰的舊地故居。
沒人會迎一個奪位的前朝王儲之女。當然,這些我也從不在乎。
寒風冷月之下,布局周密妥當,我帶著暗衛隱入了鳳軍營地。
鮮血無聲飛濺,冰寒的短刃劃破一個又一個人的咽喉,洗劫著生命韶華。
一陣長風過後,點點星火,飄進糧草。
走時,看著無邊的火光,勾唇冷笑。袖中一個鬆散的紙包滑入水中,無聲無息。
笠日,夙夜來報。
昨夜鳳軍糧草走水,損失慘重,僅能支持三天。
今早初更,鳳營中一半的人出現腹瀉現象,勢氣低迷。
我麵無波瀾,鋪開宣紙,陳墨下筆。
筆觸犀利,仿佛我所有的心情都融進了這個鳳字。字形清雋寒涼,就如那個人一樣。
這字,怕是有九分像了吧!
“還有何事!”
夙夜的眉很像他,眉角輕勾,斜飛入鬢,這大概就是我當初救他的原因。
夙夜朱潤的唇微泯。“鳳皇親征,今日午時,便會到達離城營地。”
我禦筆的手一顫,一點墨跡在紙上暈開,寒眉幾不可見的攏起。
“意料之中!你吩咐下去,全體兵將原地休整,隨時準備應戰!”
“是!”
擱墨,西凝,難止一聲歎息。
鳳墨白。
伏在案上,在不知不覺中我竟然淺眠而去。
我似乎做了很長的夢。夢裏。
那年我六歲,前朝覆滅。母凰用身體幫我擋流矢,交給我暗閣令,跪求帝師將我送出凰國。
九歲,帝師西去。我一人一琴,闖了鳳宮,見了鳳帝。
鳳帝似乎不怎麼喜歡我,下令將我丟在清華宮。他以為我會負氣離去,我卻並未如他意。
母妃說他會護我安好,再者,我孤寥一人,心無牽掛。
清華宮裏,日日琴棋書畫,輕舞曼歌。
那些後妃皇裔,以為我是鳳帝的民間公主,總是處處為難,我不言不辨。
十二歲,我遇見了鳳墨白。初見的他,憂鬱清寒,他總是叫我“蘇蘇…”身上暖風和著梨花的香,讓我沉醉。
忽然,鳳墨白的臉變得涼薄,眉眼像浸過千年寒霜。
“這江山非我莫屬…”
“你不能殺她…”
“蘇綰意圖謀返,押入天牢!”
“那麼,便覆吧!”
“讓我看看你的能力,蘇綰…”
“…”
“蘇蘇…”一聲清淺,若有似無。
夢魘瞬間潰滅,幹澀的眼湧上濕意。
“鳳墨白…”
猛然睜開眼,案上的墨碎了一身青衣。
夙夜靜默的立在案前,唇色寡淡緊合,褐色的瞳掠過一絲憂傷和掙紮。
“誰讓你進來的!滾!”
我血紅著眼,順走桌上的狼豪,飛疾而出,劃破了夙夜的臉頰。
夙夜的身形僵硬,血跡蔓延在他的左頰開出一朵妖豔的花,寧靜的眼神不躲不閃。
“自己去領罰!滾!”我的聲音尖戾異常,帶著絕望。扯下夙夜替我圍上的披風暖裘,握在手中,轉身,落淚成珠。
簾幕輕響複又落下,空餘一聲喃呢。
“蘇蘇,注意身體…”
“啊……滾!不準你這樣叫我,你沒資格!不要讓我再見到你!”我掀了帳內所有東西,淚眼迷蒙,抱頭痛哭,天昏地暗。
兩年了,夙夜總是這樣,多少次,我以為是那個暖風梨花香的鳳墨白回來了。
可是,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