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率地說,方案實施前,老彭與我也曾進行過反複預測,因為方案出自於我們手,所有指標我們都是算了又算,最高產量、最低產量、平均產量、綜合產量、盈虧分界產量、各種單產、單耗、品級,以及啟動新方案後按現行標準計算工資漲幅是多少,產量提高若幹個等級後,個人工資漲幅又是多少,我們都經過反複比較,所以相信產量會有所增長,即使不增產,至少也不會下降,最壞的打算就是保底,但偏偏第一個月產量就下滑,而且下滑的比例還不小,這一點,完全出乎我們意料。第二個月產量等綜合指標開始回升,應該說在我們的預測範圍內,但增幅竟然如此驚人,也大大出乎我們的意料。
一套合理的方案,就好像是一台播種機,播撒的是幸福、希望的種子。
一套方案合理與否,群眾是最好的裁判。如果你的方案得到廣大群眾的認同,他們就會用最優異的創造來為你打分。
隻要你用心,你會發現所有人都在用心,不是用語言,而是用行動,用令人感到無比驚歎的超人業績——這不是奇跡,又是什麼?
那節節攀升的數字,簡直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最美妙的音符,再也沒有從前的枯燥。
好像所有人都跟你有心靈感應,心有靈犀,那種感覺就好像用一根無形的電話線,在跟無數人通話,所有的人都心領神會,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鼓舞。
所有的數據就地擺在你麵前,實實在在,真實可信,看得見,摸得著,那種驕傲感、充實感,成就感,難以用筆墨來形容。
那無數個在曾經的失敗中焦慮彷徨,惴惴不安的煎熬,不堪回首的日夜,會讓你覺得彌足珍貴;過去讓你倍感厭倦的枯燥數字,現在會讓你愛得發狂,甚至上癮;那些平日裏看起來平淡無奇的普通群眾,會讓你覺得如此偉岸、高大。
那種人人皆大歡喜,個個歡欣鼓舞的場麵,我一生都難以忘懷。
顯而易見,這套方案的誕生,起關鍵作用的主要有四人:
魏少倫在頂層設計方麵無懈可擊,無人能之比肩。
鄒冬生在方案處於僵持時能及時變通,矯枉過正,拾遺補缺。
老彭又是一個實幹的人。
至於我,頂多隻能算是配角,雖然我是唯一參與方案全過程製訂的人,但畢竟尚未入道,能做到那一步也算得上難能可貴,而且,最初的結構工資,完全由我獨立完成,所以也給自己打上100分。
我之所以說它的誕生純屬偶然,是因為這四個人的交叉補位,才使這套方案最終得以橫空問世,如果當時缺少了其中的任何一人,這套方案都將會大打折扣。
後來回想起來,那套方案其實並不完美,也存在不少瑕疵。尤其在成本控製方麵,雖然也取得了一定成效,但那全是靠產量硬拉起來的,並沒有通過成本價格機製來疏導,所以即使作為一套單價體係,它也是片麵的,因為隻確立了工資單價而沒有確立其他單價,導致後期的成本又有所反彈,如果當時能迅速成立內部銀行,在企業發行廠幣,這些問題就迎刃而解。
可是這些道理,我都是後來才想明白,當時仍處於餛飩狀態。
這就不難理解,關鍵性人物當中的兩名主角後來都來到毛紡,為什麼奇跡沒有被重新複製,如果我們手裏繼續攥著這串鑰匙,倆人當中的任何一人,都可以輕易打開這扇門。
我曾親手開啟了一扇門,最後卻把鑰匙給弄丟了,我把鑰匙給丟了,我把鑰匙弄丟了,我把鑰匙給弄丟了,誰能夠幫我找回來?
我——把——鑰——匙——給——弄——丟——了!
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悲哀?
我雖然把鑰匙給弄丟了,但至少曾親手開啟過這扇門,鬼使神差也好,陰差陽錯也好,稀裏糊塗也好;我雖然把鑰匙丟了,畢竟親眼見證過那扇門被打開的一刹那,如海市蜃樓般的奇幻;我雖然把鑰匙給弄丟了,但至少還知道有一扇門要去打開。
而他們呢?根本都不知道還有這串神奇的鑰匙存在,更別說去開啟這扇門。
再回過頭來看看在他們授意下我後來所做的那些方案,盡管出於敝帚自珍的自愛,我實在沒有勇氣去說它們不好,而且由我拿出來的方案,人人都讚不絕口,但我心裏其實非常清楚,這些根本抬不上桌麵的東西,充其量隻是些小打小鬧的把戲。所有的方案都是由我來製訂,所有的效果我都親眼見證,自然很容易鑒別出它們的優劣。
就好像解放戰爭時期發生在東北那片黑土地上的那場著名的遼沈戰役,四野的部隊在一天之內就消滅了敵人一個建製兵團十幾萬人,接下來再發動一場同等規模戰役,一天時間隻消滅了敵人一個連,雖然它同樣也是勝利,但那樣的勝利恐怕四野當時所有的人,哪怕包括夥夫在內,連瞧都懶得它瞧一眼。會異口同聲地說:“那不是勝利,那是恥辱。”
他們能消滅一個班,也許就非常滿足,因為他們過去隻有被消滅的記錄。能夠取得一次小小的勝利,對他們來說就是一種莫大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