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日,宮中上下都忙於皇子喪事,蘇晉幾人倒難得安靜,這日傍晚,吃過了晚飯,秦箏是和舒窈正在內廳喝茶,見蘇晉垂首走進來,麵色有些不好,舒窈連忙起身道:“王爺這是怎麼了?”
蘇晉坐在屏風下的桌子旁,一語不發,舒窈見狀將手中的玲瓏雙耳掌中壺拎了過去,拿了配套的菱花杯為他斟了半下,端和笑道:“晚間起了涼風,王爺暖暖暖身子吧。”
說罷將那茶杯向前遞了過去放在他的眼下,他拿了起來一飲而盡,舒窈回身坐回原來的位置,笑道:“除卻現在的處境不提,多年沒回京中了,近幾日雖不好到處走動,但站在院裏看那些宮牆簷角的,也覺得親切。”
蘇晉與秦箏俱未說話,一時殿內安靜下來,隻聽舒窈用蓋子輕輕撇掉茶葉的聲音,她抬起頭看著這兩個神色倔強的人,麵上不禁有些尷尬,正巧蘇晉突然開了口:“王妃,暖閣的桌子上有幾張帖子,昨日風吹亂了,你幫我整理一下。”
舒窈連忙應了一聲,起身時特意給秦箏倒了杯茶,不經意間用手覆在她的手上,輕輕拍了兩下,方去了暖閣。
外間響起輕輕的風聲,蘇晉起身將窗戶關上,複坐在秦箏對麵,他壓低聲音道:“剛才回來時,無意間撞到了書畫館的老公公,一摞子書畫掉在地上,我無意間見到了鸞妃的墨寶,你猜我看到了什麼?”
秦箏依舊不動聲色的看了他一眼,他輕輕一曬,“她的筆跡,竟然與……當年雲兒的筆跡一模一樣……”
雲兒……
自從回到故人身邊,秦箏聽很多人這樣叫起自己的名字,但她還是第一次從蘇晉的嘴裏聽到這個稱呼,她一瞬間有些恍惚,仿若多年前就一直縈繞在耳邊的那聲熟悉叫聲複又歸來,不禁心中一股暖流劃過。
但眼前的蘇晉無疑並不是自己熟悉到如同左右手般的那個少時玩伴,他的眉宇間莫名的透露著一種疏離與陌生。
秦箏一笑未答,蘇晉道:“你不奇怪嗎?”
“有何奇怪?”
他的唇角扯出一絲冷笑:“聽聞鸞妃最初承寵也是因為一支軍中舞,如此看來,鸞妃真是好手腕!能夠精明到利用當年之人來爭寵。”
“後宮中人,爭寵手段無所不用,這沒什麼好奇怪的。”秦箏答道。
“秦姑娘一向波瀾不驚,當然不會奇怪,如果我告訴你,近一年來,司馬超子嗣凋零,近日死的這個小皇子是他最後一個血脈了,你應該也不會有絲毫驚訝吧?”
秦箏低下頭,眉睫顯得微有上挑, 原來淡然灑脫的意味中添了一層嫵媚,她突然道:“不必再試探,鸞妃是我的人。”
得到她的坦誠,蘇晉倒是微微一愣。
其實還未回京時,他就有所懷疑了,因為秦箏來到自己身邊起事的時間與鸞妃受寵封嬪的時間完全吻合,再加上今日見到鸞妃的筆跡,要不是有高人指點,誰會如此精準的把控司馬超的喜好。
再一次驗證他心中疑慮的,就是前幾日晚宴的爭寵事件了,後宮中一個權利最大的皇後,一個新寵日盛的珍嬪,鬥的如火如荼,卻眨眼間兩敗俱傷,這個鸞妃在皇後被發落後很快就掌了實權,隨著鸞妃的全麵興起,後宮的最後一個皇嗣也去了。
殿內處處點著燭火,本是極為明亮,他卻有些看不清她的麵目,像是被霧氣籠罩一般,他隻無奈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這樣的事,實在違背我的本性。”
她深深的看著他,嘴角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淡淡道:“那又如何?”語氣中帶著莫名的情緒,讓他不禁一怔。
“你說什麼?”他帶著濃濃的倦意問道。
極近處的燭火“嗤”的爆了一下,隨即那燈芯像是突破什麼阻礙般燃的更凶,火光更亮了一層。
她的目光在他的臉上逡巡了一瞬,轉而看向虛空的別處,一字一句道:“違背本性又如何?孩童不想日日上學堂,可他必須要去;百姓不願種地辛苦勞作,可他一定要去;妓女不願接客,可她一定要去;這世間的每一個人,哪個不是在違背本性的活著?”
本是心頭堵著一口氣來的,卻一時被她嗆的半天說不出話來,他看了看她,終究道:“鸞妃入宮這大半年,嬪妃皇子莫名其妙死的不計其數,如果不是姑娘親口承認,我真沒法相信這個皇子殺手是出自你的派遣。”
不知為何,她突然感覺到一陣涼意,卻不是來自外界,而是來自內心,她知道鸞妃的身份並不比他早許多,其實評心而論,她並不讚同這樣的做法,但若真的用理性思考,她知道這樣做並無錯處,況且棋已下,斷無收回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