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吃力的自腰間取下那枚香囊,那雲下的海棠花已經略微粗舊,連那針線都被磨的起了層層細絨,這是雲棠昔日所繡,隻是因為針腳混亂,那雲與海棠的樣子看起來亂作一團,她的手指很無力,隻輕輕抓著那香囊,似乎那是全天下最珍貴的寶物。她的目光悠遠而悲戚,隻是看著那香囊,吃力的用手指輕輕拂過那圖樣。
秦箏隻覺全身麻木,不敢輕動,心中情緒猶如決堤一潰千裏,眼淚不聽使喚的滑落下來,滴在那錦被上暈染開來,她終於忍不住道:“姐姐……我應該早就告訴你……”
然而她的話還未說完,舒窈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許久才安定下來,她定定的看著秦箏,伸出手輕輕撫著她的頭發,眼前的容顏變得模糊而又清晰起來,不知人之將死,到底是眼睛模糊了還是心底清透了,她透過眼前這張完全不一樣的臉,就像看到了昔日的雲棠,那因久病而變得渾濁的眼睛此刻頓時清明起來。
那是她的自小蘭交,那一年她脫簪落飾,披甲戎裝,一騎絕塵便再也沒有回來,自己得知她逝去時的錐心愴痛還曆曆在目,那十數年的情分,獨留自己一個人時時憶起,可她穿過千尺沉珂,越過歲月長河,又一步一步來到了自己身邊,結交在相知,骨肉何必親,自己總是覺得那相依相伴之人就在眼前,原來竟不是幻覺。
她將那輾轉千回的情緒慢慢收回,緩緩拉起秦箏的手,叫道:“雲妹妹……”
秦箏一下子便愣住了。
卻聽舒窈像看著遙遠的虛空之處,緩緩道:“我聽人家說……和你白頭到老的人不一定是你最愛的那個人,可我相信……我和王爺共同愛著一個人,那種共鳴可以讓我們永遠生活下去,我願意和他一起回憶你……一起永遠記著你,有時候我想……我能夠這樣大方並不是因為我深愛王爺,而是因為你。”
秦箏聽的朦朦朧朧,抬首將她鬢角的亂發捋好,勸道:“姐姐糊塗了?王爺怎麼可能對你沒有感情呢?”
舒窈釋然的笑了笑,“王爺……他對我很好,很好……但我們卻並不親密,我隻記得有一次,是他……在宮裏聽說了你去世的消息,漫天的大雨,他忽然回過身,緊緊的抱住我,他全身都濕透了,臉上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他對我說,雲棠再也不會回來了……”
“一個男人,情深至此……縱然你會嫉妒,到最後……誰會忍心讓他將心分出一席之地呢?”
秦箏微微發愣,舒窈笑了,似乎有滿腹的話要說,又忽然覺得一切的話都是多餘,忽然一陣血氣上湧,死神已經不再繼續眷顧,緊緊的扼住了她的喉嚨。
她微笑著,像小時候那樣的微笑,又像是想起什麼事,眉頭緊緊的皺在一起,眼睛似乎含著所有的過去,虛空而悠遠,輕輕的如同呢喃:“顧好自己……”
她並沒有說完最後一句話。
那是小時候,她們二人在山間放著風箏,大雪小雪下不停,風箏自然飛不起來,兩人笑著玩鬧,指著遠處那巍峨的紫雲台,舒窈曾笑,“那是褚京城最高的地方,有一天我們去那裏放風箏,一定別有意趣。”
雲棠笑嘻嘻的捂著嘴,“姐姐神誌不清了?要去紫雲台放風箏,除非你要嫁給皇帝老兒。”
舒窈滿臉緋紅,追著打她,罵她口無遮攔,那銀鈴般的笑聲似乎回蕩在耳邊,那是多久遠的事了?
耳邊仿佛響起了那一天舒窈咯咯的笑聲,穿越紛紛揚揚的雪花,穿越檀木上簌簌落下的花葉,從遙遠的山間隱隱傳來。
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後期空記省。
那雙冰涼的手落了下去……那香囊上已無餘溫。
她離開了三年,那麼多時日,獨留她一人……
從今往後,獨自緬懷的人輪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