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蘇晉坐在黃緞繡龍禦座之上,本是如常的一次早朝,卻因為一份殉葬名單而引起軒然大波。
卻聽蔣戴依稀念著司馬超的最後一道遺旨:“蜀地秦氏之女秦箏,特賜以副後之名殉葬,陵寢葬於朕之右側,與朕千古相隨,共享萬年廟奉……”
蔣戴將明黃遺旨放在一旁,噗通一聲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頭,語氣含悲道:“臣泣血而奏,皇上先前已經答應麗襄公的要求,如今秦姑娘也已親口答應,還請皇上按例為麗襄公舉行喪典,如此天下大定!另外,臣再次奏請皇上,即刻著禮部挑選吉日,封韓纓為後。”
“臣等同諫!”
文武群臣全都伏在地上不停叩頭,蘇晉臉色煞白,腦子裏回響的隻有那一句秦姑娘已經親口答應。
大臣們還在兀自說著,蘇晉卻早已聽不真切,好似在茫茫風塵中獨自前行,前麵沒有光也沒有水,有的隻是令人發狂的無力感,一如五年前親手將她送出城門,送到千裏之外,另一個男人的手中。
這是他半生的對敵,為自己出的最後一道難題。
果真是一生的對手啊!他竟忘了,司馬超,從來都是一擊即中!
我沒有很想你,隻是不願聽到別人說起雲棠這兩個字,連雲驍軍都不可以
我沒有很想你,隻是想起和你過去的點點滴滴,心中的淚就簌簌而流
我沒有很想你,隻是被某個場景瞬間擊中,腦中出現短暫的空白
我沒有很想你,隻是有人提一句雲棠郡主,我的心好像漏跳了一拍
我沒有很想你,隻是有時候翻看兵書,那一行行字竟都變成你的模樣
我沒有很想你,隻是看到一個很像你的背影,一下子追出幾條街
我沒有很想你,隻是看到好玩的東西,第一反應是拿回去送給你
我沒有很想你,隻是有時候我很想去另外一個世界,隻是不知道會不會遇見你。
他站在海棠林中,那一簇一簇的紅蕊映著各色花瓣,微風一吹,像一隻隻振翅而飛的蝴蝶,他隻看的更加害怕,終於聽到身後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回過頭,隻見她唇邊恍惚綻開一抹笑意,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他。
他如常般溫和笑了笑,“朕有件事想問你。”
她躲開灼人的目光,隻凝神看著那些海棠,眼神發散而迷茫,低低叫了他一聲“蘇晉。”
這一聲幾乎叫他震在當地,從小到大,她一直都是這樣叫他,隻聽她緩緩道:“海棠園雖花香蕩漾,可你若走出去,便是偌大的紫雲台,那裏有萬裏河山,宏圖霸業,那裏才是你該在的地方。”
他怔怔的望著她,她何其殘忍,連乞求的話都不讓自己說出口。
他緩緩從懷中拿出一物,垂在她的眼前,滿目傷情道:“這枚海棠玉簪,你可還記得?”
她伸手攥住那枚玉簪,仿佛攥著一把炭火般,隻灼燒得心頭一痛,那些鮮明的記憶多少次縱情而來,都被自己強力壓製……他問她可曾記得,她又何曾有一刻忘記?
長發綰君心。
他送她玉簪,此情可鑒。
她卻答非所問:“你還記得嗎?八歲的時候你臂上生了疽瘡,每日高熱不退,所有的人想盡辦法都無法根治,最後是一位禦醫用刀將皮肉生生劃開,那樣疼,流了那麼多的血,你卻硬是一聲都沒有哭,眼瞧著那禦醫替你擠淨膿血,後來瘡口才能結痂痊愈。蘇晉,你從來都知道,刮骨療傷,壯士斷腕。”
他眼角哀涼,“如果不是疽瘡,是我的性命呢?”
她輕輕一笑:“百歲光陰,七十者稀,轉眼就是終點。”
“是嗎?麵對你,朕恐怕沒有這份魄力。”
她將玉簪奉回,點了點頭道:“你會的。”
隻是短短的幾個字,便疾速形成一股勁力,如刀子般狠狠插在心頭,他隻覺有千萬隻螞蟻在心窩上來回撕咬,心中大痛,仿佛無法呼吸一般。經過這麼多年,原來落花且隨流水,滄海已是桑田。他伸手接過,將那玉簪狠狠擲在地上,咬著牙看也不看她道:
“好!朕遂了你的心願,讓你與他萬世長存!”說罷,便頭也不回的提步離去。
她不禁向前邁了一步,可再走一步,便如同千斤重,仿佛半座江山壓在心頭,亦是壓在腳下。
隻見她滿眼月華如水,徑自的站在那裏許久,微風拂過,那花瓣應聲而落,半響才聽她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海棠花謝了。”
海棠又名斷腸花,果然是這樣的,這斷腸錐心之痛,怕是永世相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