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對於我來說,是一個太過遙遠的名詞,也是多年來懸在我和我媽頭頂上的一塊大石。我說過我並不擅於懂得男女之情,所以對於深埋母親心底的這段往事則更加難以多做猜測。多年來我媽對一切關於我生父的話題都諱莫如深,使我漸漸放棄了從她身上問出線索的念頭。我記得我小學那會兒我媽好像也曾交過一個男朋友,還帶著我吃過幾次飯,半夜裏偷偷把我拉起來問我關於後爹的感想。後來他倆原因不明地吹了,我媽的生意越做越大,就仿佛越來越沒有了結婚的念頭。
我媽就這麼一直在人生路上晃晃悠悠,一直到鍾垣出現。
當時正是我高二升向高三的交接時候,上屆的學生已經畢業,而我們還未升上高三。那段時間學校沒日沒夜地給我們補課,老師瘋了一樣給我們發卷子,連一向不管我學習的我媽也尋思著給我找家教的事;這讓在高中胡天胡地了兩年的我陡然感覺壓力巨大。那天我終於在壓抑中爆發,跟學校裏幾個哥兒們約好了逃課,從後院翻牆出來坐車到市裏打電動。打得正high的時候我媽突然一個電話打過來,把我嚇得半死。當時我第一反應就是我逃學的事被我媽知道了,但接起電話聽她聲音卻興高采烈的:“非子,在學校呢?”
“啊對,是在學校。”我隨口答道,“怎麼了?”
我媽心情大好:“你趕緊收拾一下,我待會兒來接你,你先把假條寫好我來簽。”
我心裏咯噔一下:“你接我出去幹什麼?”
“沒事兒,就帶你出來吃個飯,見個人。一頓飯的功夫,不耽誤你。”我媽笑道。“趕緊的,我這都上二環路了,到你們學校就是一腳油門的事。”
“行,那你慢點兒開,我一會兒還有一節課呢,你來了也得等著。”我心裏跟貓抓似的,表麵上還得強作鎮定。把我媽糊弄過去後我火急火燎地衝出電玩城打車,沒顧上心疼錢,坐上最貴的就往回趕。一路上我不停地催師傅快點快點,催得司機連甩下我的心都有了。好不容易開到我們學校,我老遠就看到我媽的白色皇冠停在門口,她老人家則倚在車門上朝校內張望。當時她身邊還站著鍾垣,但我沒工夫注意鍾垣,隻眼尖地看見我媽從包裏摸出手機馬上就要開打,我一緊張,緊緊拽住司機的胳膊:“師傅掉頭!掉頭!咱不能走這個門兒!”
那司機被我嚇了一跳,一腳刹車踩下去,整個車吱吱呀呀地在地上磨了老長一段;聲響驚天動地的,引得我媽往這邊看,我急忙往駕駛台下躲。
“幹嘛呀你這是?”司機不耐煩了,“要掉頭怎麼不早說啊,虧得這裏車少,要不早追尾了。”
我使勁向司機賠笑,說對不住,又把我逃學的來龍去脈給他講了一遍,本來以為會引來一陣同情,誰知還被那司機訓了一頓,說我年紀輕輕的應該好好學習,快高三的人了別老是逃學,聽得我一陣鬱悶。後來那司機把我送到學校後門圍牆邊上,臨走了跟我囑咐一句:“逃學的事兒別讓你媽知道,父母養你這麼大不容易,你還一天到晚調皮搗蛋。”
我下了車見四下沒人,動了動筋骨就去翻牆,剛騎上圍牆就看見一個校警在不遠處晃悠。我把身體往一棵樹的樹冠後麵挪了挪,想等那校警走遠後再繼續;誰知這時候我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估計是我媽打來的。那校警一聽手機鈴聲就條件反射一樣向我這邊看過來,我一陣慌亂,手忙腳亂地想掐斷電話,但一時沒拿捏穩,重心一偏就從圍牆上栽了下來。
我頭朝下掉下去的時候手機都還在響,當時顧不上想那麼多,哆哆嗦嗦地把手機從褲兜裏掏出來,還沒來得及翻蓋,就兩眼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
後來聽說是校警同誌幫我接了我媽那個要命的電話,雙方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搞清楚狀況後我媽飛快地把我送到鳧大附院,也就是鍾垣他們醫院裏去,說是一路連闖了五個紅燈,還逆行,還超速。他們說我那一摔摔成了顱骨骨折加腦內出血,在icu裏重度昏迷了快一個星期,醫院病危通知書下了兩次,比當年張源的情況還要嚴重得多。那時候醫生們最擔心的就是腦損傷,怕我醒了之後變成傻子;鍾垣說我媽當時在我床頭邊哭邊念,說他就是傻了也是我兒子啊,他傻了我也養他一輩子。但我一睡就是整整一個星期沒睜眼,我媽就在我房間裏天天哭,形容枯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