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高三(1 / 2)

多年來我一直搞不清楚的謎團——我媽懷著我從老家出逃的那天我爸到底在什麼地方——終於真相大白,答案就是,我爸當時在鳧州上大學。

“你當時為什麼沒有認我?”我靜靜地望著鍾垣。

鍾垣沒有說話。

“所以我現在也不想認你。”我不帶任何情緒地說,“你滾吧。”

我想如果我媽來得及留下遺言的話,她一定希望我們父子相認;可唯獨這件事我無法辦到。我有點痛恨我媽,為什麼她到最後還是可以原諒鍾垣,甚至考慮與他共度餘生。那時候我告訴自己,這個幾乎奪走了夏薇薇一切的男人,這時候休想再奪走她的兒子。

我媽下葬那天,郭一臣專門從雲南趕過來參加了葬禮,還替在部隊不能外出的張源帶了個花圈過來。我是在我媽去世好幾天後才跟他在電話裏提到的這事,那時候郭一臣已經在雲南站穩了腳跟,我們之間也有好幾年沒見麵,所以郭一臣的突然造訪多少讓我有些感動。郭一臣來的時候竟開著黑色大奔;幾年沒見,他剃了個青皮,身上穿一件黑色對門襟唐裝,手上穿著佛珠,腳底下一雙布鞋,一幅活神仙的模樣。他本來麵目就長得清秀,這麼一打扮更像個和尚。他下車時我就發覺他瘦了不少,臉上有了棱角,神色間有種說不出的滄桑。看到我媽的骨灰被埋下去時他忍不住哭了,他說以前住筒子樓的時候就屬我媽對他們最好,他跟張源沒事就愛往我媽的館子裏蹭飯吃,誰曾想我媽說沒就沒了。

我媽下葬後,緊接著要辦的事就是遺產的分割。我知道我媽這些年裏裏外外拚命攢了不少錢,但在拿到律師遞過來的財產公證時我還是被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現金、股份和不動產加起來,居然有七千多萬。我媽沒來得及留遺囑,七千萬由我和外公外婆三個法定繼承人均分,但他們都放棄了繼承權,把遺產讓給我一個人。

“當年是我們把你媽逼出門,這錢我們不應該要。”外婆對我說,“錢你自己留著吧,一定要用在正道上。”

那一年我十七歲,在距離成年還有一年的時間裏,外公和外婆留在鳧州成了我的法定監護人,並一直守護我直到現在。也許是為了彌補當年的愧疚,兩位老人待在鳧州時待我極好,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更像是我真正的父親和母親。

等我媽的一切身後事全部安頓下來的時候,距離我參加高考隻有大半年的時間了。我覺得那半年對於我來說簡直就是個奇跡,說是我媽的在天之靈保佑也不過分。那陣兒我腦子特別靈光,多年不曾認真開發的大腦仿佛一夜之間突然開了竅,看什麼會什麼,連臨時抱佛腳都能蒙對考題,堪稱神人。我剛操持完我媽的葬禮後一個禮拜就去參加一診,居然破天荒地考上了五百分,這在之前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後來我媽在天之靈一路發威,生生在高考時讓我上了重本線,真的是祖上冒青煙。但我媽顯靈就那麼一回,那之後我依然是個腦瓜不太好使的笨學生,笨徒弟,繼而成了菜鳥醫生。

高考完了填誌願那會兒,我不由又想起了白椴。

我說不清楚當時對白椴到底是個什麼感情,但就是挺執著,心裏老掛念著,一想到他就跟過年似地高興。高三那段最艱苦的日子我沒事還總愛跟他發發短信,每次都是我先發過去,然後巴巴地等他回過來。有時候他不回,我就厚著臉皮打過去,聊天也沒個主題,基本上是我單方麵地向他傾訴高三生活的淒苦。

三診成績公布的時候,我得知自己考了五百五,這對我來說是個重大突破,簡直美得我不知人間天上,得瑟完了之後第一反應就是打電話跟白椴報喜。白椴那天把手機落宿舍裏了沒接到我電話,我坐立不安了半天,下午向老師請了半天假坐車到鳧大去找他,還真讓我給找到了。我去的時候白椴左手一摞書,右手拎個開水壺正往宿舍走;我就站在他們宿舍大門口,也沒叫他,就看著他一路朝我走過來。白椴是走到離我還有十多米遠的時候才看到我的,第一反應很驚訝,然後馬上就笑了。我當時想,就衝白椴這麼一笑,我就是在他們宿舍門口站一宿也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