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我終於等來了白椴的醫療事故鑒定結果。
消息傳來時我正在上臨醫導論,白椴沒發短信就直接打電話過來,我捂著手機奔出教室去接,白椴的聲音滿是歡欣雀躍:“三、三級丙等!”
“什麼?”我挺困惑。
“三級丙等醫療事故!”
“你高興什麼?”我忍不住問他。
“你等等我看看……”那邊一陣嘩嘩嘩翻紙的聲音,“術前檢查不充分,診斷不明確,手術指征掌握不恰當……患者自身患有胸上硬脊膜動脈靜瘺,無證據顯示其癱瘓與手術麻醉有關。”
我目瞪口呆。
“泌外那邊被降級,記過。沒,沒我的事……”不能怪白椴幸災樂禍,他現在激動得聲音都在抖。
“……真好。”我穩住心神,“李學右這下該讓你回麻醉科了吧?”
“嗯,他剛剛跟我談了。”白椴聲音穩了點兒,“但這也是個教訓,以後凡事還是得小心點。”
“是,沒事兒就好。今兒晚上咱們得好好慶祝一下。”
“慶祝倒不用。”我聽見遠處有人在叫他,“行,你在上課吧?快些回去,我這邊也還有事兒。”
“你忙你的。”我點點頭,收了線。
我一動不動地站在走廊上,反複琢磨整件事的前前後後,太陽穴一凸一凸地跳。
要出事,要出大事。
我深吸一口氣,給郭一臣打電話。
“非子。”他招呼了我一聲,言語間沒見得有太大的意外,“白椴那個醫療事故鑒定出來了?”
“你說實話,你當時是不是跟邱羽山談崩了?”我直接問他。
“……是。”他慢慢地回答我。
“是你在醫鑒委動了手腳,讓他們保麻醉師?”
“嗯。”
“你……”我說不上我當時是怎樣一種心情,有難過有憤怒還有寬慰,我舉著手機,同郭一臣一起沉默著,兩個人都說不出一句話。
“那你跟邱羽山……?”我試著問他。
“掰了,徹底的。”郭一臣語氣變得有些狠,“雲貴川三省勢力重新洗牌,我跟他徹底一刀兩斷。”
我心頭一震,誰想得到白椴那一針麻醉紮下去會弄得整個西南地區地下勢力動蕩,簡直何德何能啊。
“道上的事兒你別擔心我,跟你說了,我跟他掰是必然的,你別多想。”郭一臣輕聲叮囑我,“倒是你,雖說現在邱羽山還不知道你,但你畢竟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兒還是得小心點兒。”
“嗯。”我悶悶地應了一聲。
“非子,對不住,連累你了。”郭一臣輕輕地歎了口氣。
“說什麼呢,我們兩還有什麼對得住對不住的,再說白椴的事兒還不是多虧了你。”我說他,頓了頓,終於鼓足了勇氣又加了一句,“你……對張源好點兒。”
郭一臣不說話了。
“我就讓你對他好點兒怎麼了?”我火了,“人家在邊境上風吹日曬地為你賣命呢,你就連個笑臉都不給人家?”
“你知道我沒給他笑臉?”郭一臣嘟囔了一句。
“我還就是知道。”我繼續罵他,“郭一臣我告訴你,我跟你發小這麼多年,你小子轉轉眼珠子我都知道你在想什麼。”
“行行這些破事兒不用你管,你自己趕緊回去看好你的白椴吧。”郭一臣被我說得一陣不爽,哐嘡一下掛了電話。
醫療事故鑒定結論剛下來一個星期,李學右就親自點頭,讓白椴開始各麻醉亞專業科室輪轉,從普外開始,骨科、兒外、腦外、泌外、普胸、心外、術外麻醉婦產科一路排下來,到麻醉恢複室結束,出國前最後半年留在麻醉本科。那段時間我的課業也漸漸加重,從組胚到免疫統統開始開課,翻過年還有一門鍾垣的手術學基礎,壓得我快喘不過氣。接近期末那段最恐怖的時間,我跟白椴經常一人拿一個持針器坐沙發上縫舊襪子;這毛病一直發展到現在,但凡我有什麼東西破了需要縫縫補補,我第一反應不是去找縫衣針,而是去抽屜裏摸摸彎針還在不在。
那陣兒我經常住在白椴他和平小區的那套房子裏,反正我外公外婆在琵琶河別墅裏住著,平時也不怎麼回市內那套老房子轉悠,我就正好得閑一天到晚地往白椴的房子裏跑,每次都開著沃爾沃,一次能拉小半個房間過去。後來白椴那屋子裏幾乎有一半是我的家什,鍋碗瓢盆的就不用說了,有一次白椴打掃屋子搗騰出了一根右肋骨,黑著臉舉到我麵前:拿去,今兒晚上煲湯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