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片陰霾的天色中醒來,日子還得繼續。
打開電視,城市早間新聞裏鋪天蓋地說的是昨天新協和工地上農民工集體跳樓的事件,死了兩個,一個植物人,五個重傷。電視上的謝錦和被一堆話筒和錄音筆圍繞著,憔悴不堪;畫外音中主持人義憤填膺地遣責著這個善良無辜的人,聽得我心裏鬼火亂竄,伸手關了電視。
新聞的最後一句是目前警方已經對此案進行立案偵查。
我給我媽的律師打電話,問這事情還有沒有回轉的餘地。唐睿在那邊說難,現在老謝隻能寄希望於破產重整或和解,但是集體跳樓的事情鬧得這麼大,市上省上四大班子都在重視,估計連和解的希望也沒有了。
“你在新協和裏麵隻有兩千萬,還沒有人格混淆,損失算是小的,就別去趟這趟渾水了。”他安慰我。
“那老謝沒救了?”
“沒救了。”唐睿歎了口氣,“他今天一早已經向法院遞交破產申請,新協和的地準備拍賣,現在就隻能這樣了。”
我站在陽台上望著天,試問天理何在啊。
“老謝朋友多,這事情上也幫不了他,現在隻能給警方施點壓力,早點讓楊峰歸案。可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楊峰出逃早有預謀,這誰都知道,要是等他歸案,老謝墳頭上都該長草了。”唐睿輕歎一口氣,“你也別太擔心,這事兒就是個經濟案件,刑事責任不用老謝去負。”
我掛了電話,心口堵得慌。
我給自己放了熱水,坐進浴缸想放鬆一下身心,剛進水不久,我那手機就在外邊一陣接一陣地響。我被吵得不行,披了條毛巾出來,見是白椴打電話來,語氣不由得溫柔了些:“找我什麼事?”
“夏念非,你還真是慢啊。”電話那邊傳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三十上下的年紀,說起話來冷心冷腸地不帶情緒。
“你是誰?”我心裏一沉,“白椴呢?”
“白椴在家裏好好地呢,沒事兒,別擔心我不會讓他少一塊肉的。”那人輕輕笑了笑,聽起來像是玻璃破碎的聲音,“郭一臣不肯見我,我是想讓你給他捎句話。”
我全身血液都快倒流了:“邱羽山?!”
“誒,小點兒聲。”他在那頭笑,“你告訴他,一天之內到鳧州來見我,要不然下一個破產的就不是謝錦和了。”
“你什麼意思?”我不由拔高了聲調,“新協和的事兒是你幹的?”
我話音還沒落,邱羽山那邊就掐斷了。我再打過去,已經是關機了。
我覺得我背上的白毛汗一出一出的。早知道邱羽山惹不得,這事兒終於還是出了,而且還他媽這麼狠。可邱羽山為什麼獨獨對新協和下手?白椴呢,白椴現在又怎麼樣?
心亂如發。
我披著浴巾在客廳裏足足站了五分鍾,告訴自己不能衝動不能衝動。越是這種危機關頭,人越需要冷靜,我跟自己說,你已經不再是中學時代的街邊混混了,這事兒不是你衝到誰麵前豁出性命一頓撕咬就能解決的。我把整個事兒前前後後都給理了一遍,一二三四地給自己列了個提綱,告訴自己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最後終於拿定了主意,邊穿衣服邊用免提開始打電話,先是打給郭一臣,把邱羽山的話原封不動地給送到了。郭一臣的風格和邱羽山如出一轍,幹淨利落,沒等我把話說完就掐了電話。接著我給琵琶河別墅打了個電話,說外婆我忘了跟你說了,前一陣兒我幫你跟外公報了個夕陽紅旅行團是去麗江療養的,一去半個月,下午就出發,我錢都交了一直忘了通知您,哎真的對不住了,要不你們趕緊收拾收拾,下午兩點的飛機……哎您等等,我一會兒就把旅行社聯係方式給您……
最後我穩了穩心神,抓起車鑰匙就走。出門前我覺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我趕緊扶住門框,卻覺得喉頭一陣甜腥。我哇地一下捂住嘴,下意識地看看手心上,一片暗紅色。
操,這時候還他媽來膽汁反流。
我擦幹淨血,繼續朝樓下奔去;這時候我不能垮,千萬不能垮。
我第一個去的地方是和平小區,除了那裏我想不出別的地方。上樓的時候白椴家的門虛掩著,我心裏一緊,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
“白椴?”我叫他。
客廳裏沒有人。我心亂如麻,走到他臥室,見白椴半跪在床邊上,一隻袖管高高挽起,白皙的手臂垂在地上,我急忙跑過去按他脈搏。
幾乎沒有脈搏。
扒開眼皮,雙瞳緊縮,毫無神采。
我腿一軟,差點就走不動。我看了看他手臂上,靜脈上有新的針眼,不知被人注射了什麼。我一咬牙,打橫將他抱起了往樓下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