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住院部四樓是職工食堂,中午人多,有時候一張桌子能拚四五個科室的人坐一塊兒。白椴下完手術去擠食堂,我一路跟著同他麵對麵坐,旁邊是幾個感染科和骨科的人,說話頗不方便。
“也不是不可能。”白椴持著筷子,愣了愣,“你本科上過伍先茂的課沒?”
“上過,怎麼了?”
“有個視頻,他上課老愛放。就是一美國小孩兒,被飛彈誤傷了,子彈入腦穿過卻沒死,沒傷到腦幹。”他慢慢地回憶,“當時在神經外科還挺轟動。”
“我沒說不可能,可這事兒……”我煩躁地咬咬唇,“真他媽有點兒邪門。”
“他人呢?”
“樓上病房守著那女病人呢。”我看著白椴,“剛剛我見了他就走神兒,他一問我手術結果,我差點兒連話都不會說。”
“他看到你呢?”
“愣了一下,沒多大反應。當時我帶著胸牌,上麵有名字,他看了倒是想了想,還是沒開口問我。”我靜靜頓了一會兒,看他,“我看到他的時候都懵了,一開頭叫了聲兒張源,終究沒敢認。”
“手術簽字呢?”
“寫的是張牧武。”
我們倆各自抱著碗想了半天。
“幾號病房?帶我去看看。”白椴說完撩了碗。
我跟白椴從餐廳並排著走出來上了電梯,臨關門的時候遇上肖雁平急衝衝地跑進來,看見白椴挺驚奇:“喲,白椴,你們都回來啦?”
“是,前幾天剛到的,今天來上手術。”白椴淡淡地笑著回應。
“可以嘛,你們倆還是那樣,一回來就粘在一起。”肖雁平說話挺酸,“你不知道,小夏啊就是為了你嘛,非要去讀麻醉。他天賦明明就在外科上麵嘛,真是,我說他都不聽。我還指望你幫我勸勸他,我等著收徒弟呢。”
我不由橫了肖雁平一眼,這人醫技是沒話說,可總感覺腦袋少根筋,這種話是隨便說的麼?
再說誰跟白椴粘在一起,要不是出了張源的這檔子事兒,白椴能方圓幾十米地把我給戒嚴了。白椴這次出國回來明裏暗裏都在躲我,今兒要不是我眼疾手快占了個座,還說不好能不能跟他坐對桌吃飯呢。
白椴抿著嘴沒吭聲,肖雁平中途到了點直奔胸外icu,留下我跟白椴兩個人站電梯裏。
“你幹嗎不去外科?”白椴斜睨我一眼。
我哼哼唧唧:“麻醉比較吸引我。”
“瞎說,我記得你本科的時候拿彎針縫襪子縫得比誰都起勁兒呢。”他收回目光,“要真有天賦,就去外科吧,普外神外都行。”
“你知道,”我停了停,“你知道我為什麼讀……”
這時候叮地一聲電梯到點了。
白椴看我一眼:“走吧。”
我一咬牙,跟著他出去了。
我到護士站去看了病床號,那女的叫餘燁,27歲,一個外省人。護士站幾個妹妹看到白椴回來了都是一通大呼小叫,眼睛裏興奮得能放出光來。我橫眉冷對地護在白椴前麵,弄得護士妹們頗不爽;最後可勁兒地越過我衝白椴點頭:白醫生,您得常來玩兒,要不咱病房沒趣死了。
我端著微笑看他:“挺受歡迎啊看不出來。”
白椴笑著回我:“都是過去的事兒。”
我黑著臉轉過來,心裏一陣鬱悶。
到了餘燁的病房,餘燁掛著水正在睡;那個叫張牧武的坐床邊上看護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沒怎麼變。”白椴看了看,“應該是他。”
“你說……”
我正要征詢白椴的意見,那邊張牧武看見我們倆一下子就站起來了。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幾步就邁過來拉住我:“夏醫生,能借一步說話麼?就幾分鍾,不會耽擱你。”
我跟白椴都愣了一下,我馬上點點頭:“行,去哪兒?”
“下麵茶房就可以。”他看著我,又看了看白椴,“這位醫生也一起來行麼?”
白椴凝重地跟我對視一眼,二話沒說跟著他下去了。
第一住院大樓和第二住院大樓之間的空地上有間小茶房,我們三個人找了個空地方坐了;我跟白椴無意間並排著,對麵是張牧武。
“張……牧武先生,什麼事?”我緊張地看著他。
像,太像了,他壓根兒就是張源。
“我叫張源。”他靜靜一笑。
“張源?!”我一瞬間就激動了,五髒六腑之間升騰起一種情感,蕩氣回腸。我覺得那一刻我的身體不受大腦控製,回神時我一直手緊緊抓著他。“張源,你這幾年上哪兒去了?”
張源瞪大了眼睛看我,沉默了一陣,一隻手慢慢從我的掌心裏抽出來,又從自己口袋裏摸出一隻老式鋼筆放在桌上。我愣了愣,他一笑:“你看看。”
我依言拿著筆端詳,看見筆帽上麵不太正規地刻了一個“源”字,我又看筆帽的另一邊,儼然是一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