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年輕人
散文
作者:無燈
二十一天,一直在下雨,這讓我無法靜下心來對付自己。我坐立不安,好像身體裏的器官被誰一一摘走了。
老天心情不好,就下雨。走在地上的人沒有一個看到他的病態。人們撐著傘,抽著煙,說著人話。天空一定是人類最高的肉體,不然,為什麼天一下雨,人就想傷心的事;一放晴,就想出遊。隻有他開心了,我們才能看到太陽,看到花花草草,即使他們枯死了,你也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
老天如果發怒,我們這些小東西就要遭殃。那一天會不會出現呢?我們再不能享受存在的耀眼,時間會徹底將我們拋棄。
二十一天,一直在下雨。雨水成災,我這個曾經在地上走了許多年的生物,是不是永遠地停在了雨中?
我無法解答任何一個問題,包括切身之事。
佛祖說,人的身體是四個孩子,他們共用一個心髒。孩子當然是調皮的。他們會耍小脾氣,偶爾會想離開他的夥伴。但他們共用著一個心髒,離開他們,心髒就活不了。如果一個孩子不開心,所有的孩子都不開心。他們就組織一場遊戲,如果遊戲能使他們忘記憂傷和疼痛,他們就待在一起。有一天,他們決定離開,不管是自己決定,還是被魔鬼拆散,他們都要離開。他們相互欺騙,說:“我們會在另一個地方相會。”其實,他們知道,一旦離開,誰也找不到誰,他們必須重新去接受別的孩子,和他們一起玩。幸運的是,他們是孩子,很快就忘了悲傷。
至於那顆剩下的心,誰也沒有帶走,它就一直躺在那裏,風化,消失。
二十一天之後,我失業了。具體地說,就是我不需要在特定時間段存在於某個特定空間。現在,我可以出現在非洲,也可以出現在大西洋海底,隻要我有錢。失業不像失戀,失戀久了,心情平複了,對身體基本沒什麼大礙;而失業關係到物質層麵,比較現實,就像尿急找不到方便的地方,隨地方便又有損形象,隻有憋著,時間久了對生理心理都是不可估量的挑戰。
我認識一個人,他說他每年會花一個月時間什麼也不幹,斷絕外界聯係,一個人傻呆著冷淡冷淡。這個技法有點像水墨畫裏的留白,給人生留點餘地。一輩子安排得滿滿當當、生活忙碌的人,基本上沒什麼看點。我覺得他說的是對的。就這樣,我給自己找了一個失業的正當理由。
我選擇一個冬陽明媚的周末,拖著行李,手裏拽著火車票,低頭前行。此時,我的心情像一朵飄浮的雲。
兩個小時的火車,況且況且。
老家靜悄悄的,有人坐在陽光下的池塘邊,基本上是上了年紀、子女在外、無所事事的村民。按理說,我也是這個村的村民,也可以這樣坐在池塘邊悠閑度日,不過我隻能坐兩天或者三天,像他們那樣年複一年坐著是不行的。我想過,原因大概有兩點:一是不符合中國國情。在中國,年輕人是不能無所事事的,年輕人要積極參與社會,融入社會,創造價值。二是我自己也有點想法,常年坐在池塘邊,自己也受不了。前段時間聽說冰島有個神奇的電視節目,內容大概是播放一些相當慢節奏的東西,比如整個夏天都在播放一棵植物的生長。這個節目收視率很高,這讓大部分中國人難以理解。也許跟國情有關,十三億中國人擠在一塊土地上,資源有限,要想過上幸福生活就得鬥爭。同樣的比例冰島需要有一千四百多萬人口,可人家隻有三十萬,於是可以淡定地陷在沙發裏看一株植物緩慢地生長,有滋有味。
村裏的狗大多認識我。也有不認識的,不認識的就用叫聲迎接我;認識的趴在路上,用眼神迎接我。我在想,雖然它們矮小無知,卻在各方麵都超越著我。在對於人的認知方麵,我有點自卑。後來一想,物種決定我不能像狗一樣生活,狗也無法像魚一樣生活,魚也不可能像鳥雀一樣生活……於是我又平衡了。
村子有一點不好,就是誰家有一點風吹草動,全村都知道。像我這樣一個在村裏出現頻率不是很高的村民,一回來就會受到一些熟的或不熟的人的關注。這讓我感覺很不自在,可能也是一種病。
回家的路上,我毫無保留地被一位老太太當場目擊。老太太跟我帶點親戚關係,每次回來都會跑到我家,苦口婆心地教育我,而我隻是一廂情願地吃著自己的飯。據我的觀察和理解,老太太嘴比較碎,油鹽醬醋,雞零狗碎,有著惹事生非的愛好。她以前不是這樣的。記得某段時間我生病,在家休養。我看到老太太在太陽底下剝豆,陽光照在她身上,像一幅恬靜的油畫。那段日子我生感無趣,想找點事情消遣一番,就對老太太說:“我教你下棋吧。”老太太學得很慢,總記不住規則。那個時候老太太說話的愛好還不是很發達,看她在陽光照耀下一心學下棋的樣子,還是蠻和藹的。時間飛逝,距我教老太太下棋已有幾個年頭,老太太大概已經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