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瑟瑟,枯塚座座,入目盡是淒涼。
眼前的碑石字跡有些許的模糊。
墳,已經不是新墳。
墳上枯草盡除,碑上不見泥汙。十幾年的風吹雨淋,幾座墳卻依舊整潔。
“第十三代宮主莫懷瑾、莫挽柔夫婦之墓。”
“第十三代蒼龍殿主秦落之墓。”
青色的衣袖,隻露出半隻手掌。瑩白如玉的手指在石碑上一字字細細摸索,絲絲涼意自指尖一路傳入心中,是生與死相隔的距離,冷得徹骨。
一陣秋風吹過,將青色與黑色的袍袖吹動,在墓地之中帶出了寂寥的顏色。
許是秋風太過寒冷,蒼白的手指猛的瑟縮,將青色的衣袖也帶上了幾分怯寒的瑟縮。
極久的沉默,也算暫別了段落。
“十三年,我們未曾回來看過您們一眼,您們可曾恨過我們忘恩忘情?”青衣公子緩緩出聲,手指自墓碑滑落,無力地垂在身側,被寬大的衣袖重重遮掩,卻遮不住徹骨難忘的寒意。
“十三年,隱姓埋名,低首屈膝,您們又可曾恨過我們忘了自己的身份?”
“十三年,棄幼弟身陷苦境而不顧,您們又可曾恨過我們的無情與懦弱?”
青衣公子揚唇而笑,銀色的麵具將他所有的悲喜都封在了虛假的笑容之下,看不見任何的痛楚無奈:“十三年,我用了十三年的時間,才敢站在您們麵前,說一聲‘我們回來了。’”
“大伯,爹,娘,孩兒回來了。”
一青一黑,兩道身影屈膝跪下,對著兩座經過了十三年風雨吹打的墳,無聲無息,無喜無悲,甚至連衣擺的晃動都輕微到難以覺察。
地上,是久跪不起的兩個青年。
地下,是屍首分離,亦或自絕而亡的三人。
十三年,當年的少年如今已是風姿卓然的青年。
十三年,青年而亡的人,又如何才能蒼老?
十三年啊,生為人子,不能為父母收殮屍身,甚至不能跪在墳前為父母守一日的孝。這十三年,四千七百多個日夜,又有哪一刻未曾懷著愧疚?
十三年啊,未能對著父母的墳墓跪上一刻,磕過一次頭,卻一次又一次對著他人屈膝低首,這樣的愧疚,又要如何去償還?
拚盡此生,又如何償還得了?
七百多個日夜,眼淚已經枯幹,哭吼已經嘶啞,鮮血已經流盡,僅能用這無血無淚的身體,在十三年後遲來的一跪。僅能將一個個夜晚在夢中反複哭訴的話,對著這冷墳黃土道明。僅能用這微不足道的一跪,來償還償還不起的一切。
每一個夢,都重溫著所有過往的快樂。
每一滴淚,都滑落著所有錐心的絕望。
每一聲嘶吼,都加深著所有無力的悲愴。
每一次遍體鱗傷都拚盡全力掙紮而起,都銘記著所有未及償還的血債。
分明這麼痛,這麼恨,這麼難受,卻未能流出一滴眼淚,未能嚅動一下嘴唇,甚至連眼底都未能流露一絲悲傷。
青衣公子仰起頭,睜大眼睛看著灰色的天空,喉結嚅動,吐不出抽泣。
影子俯身趴在地上,緊閉著雙眼感受無盡的黑暗,肩膀抽搐,發不出哽咽。
從未有一次,能毫不壓製自己的情感。
從未有一次,在清醒的時候如此清晰的看到過往的一切。
也從未有哪一次如此渴望能嚎啕大哭一次。
縱是墓碑冰涼,黃土無言,但這裏有著父母的溫暖。
隻是想哭一次啊,為什麼就這麼難?
啊!啊!啊啊啊!
不止是誰的聲音,再忍不住發出無法吞忍的咆哮。
思緒飄遠,飄回十三年前的傀儡宮。
漆黑的山洞之中,白裙的女子背著一名少年,手裏扯著另外一個男孩,在數不清的岔道拚命奔跑,顧不得背上已經昏迷的少年一次次撞在石壁上,也顧不得手中拉扯的少年一次次體力不支的跌倒,又在奔跑中被拖拉著站起來繼續奔跑。
背上的少年在一次次的撞擊中因為疼痛而醒來,失去了光芒的眸子睜開片刻又重新閉合,許是重新昏過去,許久倦極了歇息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