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江湖飄舟(1 / 3)

身份……嗎?活生生的一個人,轉眼變成一具濕漉漉的屍體。與她之間隔著的,不就是“身份”嗎?

我的身份,是黎民仰視,天子盛寵,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皇家後代。是痛失所愛,痛入骨髓隻能忍氣吞聲的……金絲雀。

是高高的廟堂之上,幽邃的深宮之中,被帝王所豢養的一隻金絲雀而已。

有著華麗的翎羽,靈動的眸子,動聽的歌喉的金絲雀。隻需一點撫摸與賞賜便可令其歡欣,偶爾的嬌嗔也隻是小小雀兒無關痛癢的玩鬧。不忍懲處,不忍責備,也隻是因為過分柔弱的雀兒“楚楚可憐”罷了。

自己,何時不曾小心斟酌著帝王忍耐的限度?自己可以在籠子裏撲棱著翅膀玩鬧,甚至在帝王的手掌上輕啄。但自己永遠別想飛出金玉雕琢的鳥籠,別想將帝王的手掌啄痛。

便是再多的帝王寵愛,綾羅綢緞,也是按照他人意願活著。籠中之鳥,此生不得飛。

趙卿言短暫的失神,心中刺痛,麵上卻不露分毫,隻是保持著伏身的動作,平靜回答:“侄兒知道。”

仁宗問道:“知道什麼?知道你是齊王世子嗎?”

趙卿言直起上身,答道:“是。”

“你不是。”仁宗糾正,看著他臉上的愕然,一字字加重,“你是大宋的親王,是朕的侄兒,是朕兄長的嫡子、獨子。你的婚娶,關乎的不是你一個人的臉麵,是朕的臉麵,是四哥的臉麵,是大宋的臉麵——這些,你都清楚嗎?”

他的語氣不嚴厲,但也絕不是平日說笑時的溫和。群臣之前,君無戲言。

果然,如此。

趙卿言壓下心中的自嘲,直視著他的目光,不避不讓:“木清菡乃是木馬侯獨女,名門之後,儀容才華不在侄兒之下,怎會失了皇叔與大宋的臉麵?”

“木馬侯全府被屠,唯她一人獨活。”仁宗看著他,聲音依舊平靜,卻字字錐心,“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克父。”

趙曙手指一抖,緩緩攥住了袖子。

將不詳的女子娶入家中,無異於引入禍端,牽連家人。仁宗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將趙卿言陷入了不忠不孝的境地。一語答不對,便是萬劫之境。

二十年來,趙曙從未見過父皇對七弟說出過這樣的話。他尚且心裏一涼,何況是七弟本人?此時,他甚至不敢去看趙卿言的神色。

趙卿言神情淡淡,雙手再次在胸前平舉而輯,聲音清朗:“皇叔言重,侄兒從不敢因一人私情忤逆父叔,更不敢因此誤國誤民,侄兒擔不起如此罪名。侄兒雖不敢自言通曉伏羲周易,卻也算對此頗有研究。木姑娘相貌,絕非克父帶害之相。況且木馬侯代代以占卜陣法揚名江湖,其父輩更是幾代為朝廷效力。侄兒不信木馬侯明知自己女兒命中克父,還敢與父王定下婚約。”

仁宗問道:“墨兒該知什麼叫做‘人言可畏’吧?你信她,朕自然也願相信你們。但你教這天下,這朝堂,如何看你?讓天下如何看待迎娶不詳女子的大宋親王?毀了麵容的女子,如何做世子妃?如何做墨王妃?如何代表大宋的皇家臉麵?”

“皇叔要皇家的臉麵。”趙卿言微微斂眸,語氣強烈了幾分,“那皇叔想讓天下如何看待身負婚約,卻因其容顏盡毀、家破人亡便棄之不顧的侄兒?始亂之、終棄之,皇叔是想讓天下視侄兒為貪圖美色、貪圖權勢的不仁不義之徒嗎?是想讓侄兒失信於天下,被天下共諷之嗎?”

齊王拍桌,沉聲嗬斥:“住口!這是你該說的話嗎?”

趙卿言立刻伏身:“侄臣失禮,還請皇叔降罰。”

仁宗苦笑:“罰?朕何曾罰過你啊?”

趙卿言道:“皇叔不罰,侄兒怕落下目無尊長、恃寵而驕的罵名。”

仁宗搖頭歎息:“你若是知道朕是尊長,就領旨謝恩吧。你若是還記得朕寵你,就不要叫朕為你心疼可好?”

趙卿言抿唇,卻是再次開口道:“還請皇叔恕侄兒失禮,侄兒想知皇叔定要賜婚的原因在何?”

仁宗反問:“那你抗旨的原因又在何?”

趙卿言張口欲言,卻又無言以對。他有搪塞的答案,但他沒有仁宗想要聽的答案。

因為,仁宗是知道的,知道他心裏根本就沒有過木清菡。他也知道,仁宗之所以在群臣麵前為他賜婚,就是為了堵住天下的悠悠眾口,不讓他難堪。

仁宗是為了他好,他本不該忤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