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寒鴉盡哀(1 / 2)

山野間的樹木並不濃密,入了冬樹葉早已落盡,更顯得稀鬆。兩匹白馬並肩而行,也未顯得擁擠。

枯草枯枝,尚無落雪。此時此景,更顯寂寥。

“呱——”不知那裏傳出了一聲似鳥非鳥的叫聲,繼而由遠及近的稀稀落落的連成一片,正是太陽將要落山的時間,這聲音聽到耳中還是忍不住感到怪異。

白堯棠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驚起的鳥影,問道:“這是什麼?”

“老鴰。”溫紈拉著馬往左側離開了一些,給白堯棠那匹微微受驚的馬避開一些地方,“此地的烏鴉素來眾多,而且成群出現。這個時辰正是它們開始活動的時間,之後遇到的可能會更多吧?”

白堯棠勒住馬,讓它慢慢往前走:“如此眾多,倒是第一次見。”

溫紈忍不住笑了起來:“叔父有所不知,再往前不遠,便是一個亂葬崗。腐屍多,鳥兒自然就多了。”

白堯棠看著那烏壓壓的一片,歎氣:“虧得你能在這種地方住那麼長時間。”

溫紈道:“叔父還真別瞧不起這地方。這裏離枯木穀近,騎馬兩日也就到了。雖說離人煙遠了些,卻也是個常人不敢來的地方,用來藏身是最好不過了。”

聽到最後一句,白堯棠忍不住看向他,然後默默搖頭:“你們這些孩子,一個個全都生了讓人氣惱的傲骨。有何為難,就不能來尋我嗎?摯友慘死,難道我會怕牽連而束手旁觀嗎?”

“並非害怕連累叔父,可能隻是因為我當年過分的自傲吧。”過了片刻,溫紈才輕輕笑了起來,“我以為我很強,我靠我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就能為師父複仇……卻不知我那時是何等的天真可笑。”

白堯棠看了他許久,才移開目光,沒有繼續說些什麼,隻道:“他們是外柔內鋼,倒就隻有你一個從裏傲到了外。”

溫紈唇角帶著笑意,忽然問道:“叔父認為,是寧死不屈的剛直是傲,還是唾麵自幹是傲?”

白堯棠微怔,明白了他的意思,遂答:“寧死不屈是傲,唾麵自幹是狠。”

“師父曾告訴我。”溫紈將韁繩在手掌上繞了兩圈,然後慢慢勒緊,垂目看著手掌變化的顏色,“我有資格傲,但同時要做好死在自己傲上的準備。我也曾經以為,我和師父是一樣的,我也有那麼一日會站著死於自己的‘傲’。”

白堯棠注意到了他手上的動作,卻沒有製止:“夏蟬像足了殘羽,可你不像。”

溫紈哪裏會不懂他的意思?他笑了笑,極淡的笑容中看不出心中所想:“我啊,有時候很羨慕師父,無論死後屍身成了何種模樣,至少在他活著的時候,沒有任何一刻失了自己的尊嚴。而我……”

他灑然一笑,將馬韁鬆開,看著手掌上勒出的痕跡,字字輕柔,卻字字有力:“師叔,我就是將膝蓋跪穿,也絕不教他們半分屈膝。”

“他們”所指是誰,早已不必多言。

白堯棠手指忍不住狠狠收縮心也跟著重重抽搐了一下,隻有臉上的神情還勉強保持著平靜:“你莫要忘了,我們舍命以護的人,還有你。”

溫紈再一次笑了,卻沒有再看著白堯棠,落日的餘暉打在他臉上,更加看不清他是何種笑容:“夏蟬立於這江湖之上,從不靠任何人,更是從不畏死。一死而已,何足懼哉?我念的恩,從來不是誰給我的活命之恩。我念的恩,是冰天雪地之中、父母厭棄之時,有人告訴我,我有資格活在世間的宣判。”

“我的恩人願意舍命庇護的人是誰,我很清楚。我也知道這些人裏,有我一個。隻是,哪一日無法兩全,第一個願意舍棄的人,必定是我。”溫紈的聲音中隻有笑意,沒有恨意,“我從未覺得自己是被舍棄的棋子,我很慶幸我沒有成為那些於仇於恨一無所知、隻能在靈前痛哭的人。”

白堯棠沉默了許久,沒有解釋什麼,而是告訴他:“我們選中的人是你,不是因為他們對我而言比你更重。”

“是因為我本性不同,我能狠下他們無法狠下的心,成為他們不該成為的人。”

溫紈替他回答了,轉頭時看到了叔父眼底的痛。他沒有說抱歉,隻是用沉默結束了這段對話。

話雖傷人,白堯棠卻不是被他的話所傷。隻是,想起了兩個人心中都不能提起的那些人、那些事而已。

寒鴉哀鳴,其淚可泣。

白馬無言,其悲默默。

白堯棠不是掌棋者,溫紈也不是誰的棋子。隻是在這盤棋中,他們自願成為棄子。白堯棠默認了溫紈的犧牲,溫紈又何曾不是目送著白堯棠步步走向死亡?